全子明见到母亲的时候果然乖觉无比,就等着侄子回来的时候给自己买糖。老太太偷偷往他衣兜里塞了几个钢元都没注意,反倒被全兴看在眼睛里。
刚从荣老院出来,全兴就站定了脚步挡住了小叔的去路。伸出手冷冷道:“拿来。”
“什么拿来?”全子明莫名其妙反问道。
“还想不想吃糖?”全兴拈着两颗脏兮兮,黏糊糊的糖果诱惑道。
“吃吃吃……”全子明看见糖果,乐得眉开眼笑。伸手索要,却被侄子灵巧的闪了开来。
“兜里的都掏出来给我。”全兴依旧伸着手,摊在全子明面前。全子明这才感觉到自己的一侧衣兜沉甸甸的。摸出几枚银灿灿反射着太阳光的钢元,弃如敝履的丢进全兴手里,换了两颗糖果。
全兴收了钱财,冷冷告诫道:“回去后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全子明专心致志的舔着糖果,压根就没把侄子的告诫放在心上。
全兴见他痴傻的模样,冷哼了一声,牵着小叔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两人忽然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打量着全子明和全兴叔侄两人,“你们谁叫全子明?”
“你找他什么事儿?”全兴挡住了叔叔,将他推到身后。警惕的注视着那少女。
少女打量了全子明几眼,见他茫然注视着自己。心中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脑袋似乎已经被打坏掉了。心中更是安定,“全兴侄儿,还不赶紧的叫我一声‘婶婶?’”
“啥?”全兴心中升起一股滑稽的想法。他想走上去问问这看上去还算精明的少女,对方是不是跟自己叔叔一样的脑子坏掉了。他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质问道:“为啥叫你婶婶?”
“跟你这小屁孩说不清楚。”少女白了他一眼,含嗔带笑道:“带我去见你爸妈,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她身形轻巧的绕过全兴的身体,亲热的挽起全子明的臂膀。
“夫君,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夫君是什么,能吃吗?”全子明舔着糖球漫不经心问道。
少女顿时气结,俏脸含霜。凶巴巴道:“快点跟我相认,要不然你永远都别想吃到糖!”
全子明放下糖,认真的想了想后果。然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全兴,她是我媳妇。快叫婶婶。”
“叔叔,你好了?”全兴瞠目结舌的望着突然变得精明起来的全子明。
“什么好了?快点给我去买糖。”全子明三口两口把糖球塞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嚼得粉碎,拉住全兴和少女的手臂喊道:“我要吃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
北上前最后一次家庭会议在咸阳郡府提供的小客栈里举行。全子德和媳妇瞅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兄弟媳妇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已经听儿子说了全子明的表现。家里自从遭遇了变故之后,全子明的表现就跟一个傻子差不多。可是今天的全子明却表现出了另一面。全兴被吓得不轻,不仅交出了所有从叔叔那儿勒索到的钢元之外,还把剩下的钱都买成糖豆堆到叔叔面前。现在站在全子德夫妇面前垂着脑袋,等候处罚。可是全子德这会儿实在没啥心情处罚儿子。他摆了摆手让儿子先出去,走到全子明面前蹲下身来。
全子明搂着面前一大堆糖豆,乐得眉开眼笑。一个钢元的购买力在糖果铺子前差不多能把糖果小贩的所有存货都横扫了。全子明白净的脸上满是糖渍和泥水混合在一起的污迹。一条一条横七竖八的,让他这张本还算周正的脸庞变得滑稽可笑。他搂着这些糖果,仿佛是他一生最珍爱的财富。
全子德和弟弟有明显的不同,相比之下,还是弟弟跟母亲更相像一点。所以,母亲才会那么明显的偏爱弟弟。这一点,全子德非常清楚。他也不愿意跟老人计较,父母为自己和弟弟操心了一辈子,老了以后愿意任性就任性吧,他们还有几年好活?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全子德看着弟弟,低声问道:“放心,我们明天就要坐火车去北方了。到了草原上,没人再能伤害的了你。你要是装傻,可以先告诉我一声。让我……”
全子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从糖果堆里挑出一颗品相最差的糖果塞进哥哥的手里。“我请你吃糖。”
全子德攥着汗津津的糖果,兄弟两人对视着。弟弟天真无邪的眼神映入他的眼帘。全子德微微摇头,他看不出自己的弟弟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剥开糖纸,把糖果塞进嘴里含着。“外面那个女人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媳妇。”全子明看着哥哥把糖吃了下去,有些肉痛的表情。把怀里的糖揽的更紧了一些,低着头不去看哥哥的脸。
全子德哭笑不得,追问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全子明没抬头,干脆的回答道。
“那你是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你媳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全子明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与此同时,有些冰冷的客栈门厅里,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子德媳妇给少女倒了一碗热水,笑眯眯的道:“自从败落了以后,家里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杯子了。这破瓷碗刷过好几遍了,干净的很,你可别嫌弃。”
少女微羞着摇摇头,接过滚烫的大瓷碗。低着头抿了一口水。“嫂嫂,我跟子明说过了,就算他再穷我也跟着他,不嫌弃他家穷。”
“先别叫我嫂嫂。”子德媳妇听见这俩字一个头就有俩大,“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哩。我家小门小户的,可当不起你这声嫂嫂。”
少女坐在客栈门厅的栏杆上,白玉般的小手扶着漆面斑驳的木制栏杆,两条筷子似的腿悬空轻轻摆动着。
她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听子德媳妇把话说完,这才回答道:“我和子明认识是在事发前,已经定了终身,就要跟他回家见他母亲。他说母亲一定会喜欢我。我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我姓关,单名一个蓉字。你可以叫我蓉蓉。嫂嫂,你别怕。你们家都已经成这样子了,你说我还图啥呢?”
“对啊!”子德媳妇接上话茬:“你这是图啥呢?”
少女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啥死心塌地的想找他。”她大胆的望着子德媳妇:“嫂嫂,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子德媳妇有些迷惑,她想了想回答道:“就是有人来提亲,我隔着帘子见了他一面。觉得他还算忠厚老实。就……”她猛地醒悟过来。飞红了脸,啐了一口道:“说你呢,提我干啥子咧。”
“嫂嫂和大哥是普通的见面,提亲,结婚,生子……没有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爱情呢。”关蓉若有所思的道:“我和子明不一样。那个夜晚……太美。我的心就这么归他了。嫂嫂……”她撒着娇道:“我真的不图他什么,就想跟他在一起。您宽宏大量,好人做到底。就依了我们吧。”
“哎……你这孩子。”子德媳妇说不过她,一腔疑惑全都化为一声长叹。
夫妻两人再次碰面,各自都满肚子问号。事情来得太突然,冲乱了他们的离愁,离开亲生骨肉的痛楚竟然消退了不少。两人对坐着无言很久,全子德才打破了沉寂。
“那小姑娘怎么说?”
“说跟子明是私定终身,正准备见咱娘的时候出事了。出事了以后一直在找他。”子德媳妇将事情跟丈夫说了一遍,摊着手道:“这么痴情的孩子,也是罕见。”
“子明一会清醒一会迷糊,清醒的时候跟好人一样,还给我糖吃……”子德咳了几声,苦笑着道:“我都快给齁死了。傻了以后就是一句‘我不知道’。”他摇摇头,这真是一麻袋乱账。
“当家的,这家里现在你说了算。给个主意吧。”子德媳妇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最后把皮球踢给男人,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能怎么办?”全子德叹息了一声:“我弟弟这个样子,以后要是能找到媳妇就有鬼了。既然有姑娘愿意跟着他,那就带着吧。”
“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子德媳妇有些不忍。
全子德烦恼的挠着头上乱发,“留下吧,你不忍心这个;赶走吧,你又放不下那个。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子德媳妇见丈夫发怒,也不愿意逼得太过。心中早已经是倾向留下她了,以后去了北方,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既然这姑娘愿意跟着,那就让她跟着吧。家里已经成这样子了,那姑娘还能翻起啥浪花来不成?
夫妻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当晚,夜深人静的时候。痴痴傻傻的全子明第一次躺在了床上。对他而言,柔软的床铺与冰冷坚硬的地板没什么区别。不多会就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关蓉躺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身边,心如止水。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腐朽的房梁。过了许久之后,感觉到房间外徘徊的人已经离开了。她才倏地一声,形同鬼魅一般直挺挺的坐起身来。
檀口一张,一条粉红色的触手探了出来。低微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家子人已经睡着了,我也该走了。”它盘在少女面前,两只复眼望着少女姣好的面庞。“你要保重好自己,等七个月以后我们就可以重新建立联系,到时候你就不会害怕了。”
“主人,你走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关蓉望着那只软体动物,重新赋予了她生命的神。
“凭本能行事就可。融入这个家庭,孙铿教你的那些本事可都别荒废了。然后等我们重新建立起联系的时候,找你自然有大用。”软体动物爬出了窗台,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声音也逐渐低微,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