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元月三十日,阴。长安,勤政殿。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赢晚终于有时间放松一下。作为帝国的领导者,他在过去的一年里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帝国在对外开拓的方面不仅史无前例的跨出了第一步,而且进展势头非常凶猛。北方草原上的战争,帝国已经占据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将魔族军按在城市里抱头痛打,这放在之前几乎是闻所未闻的。
人们已经习惯了捷报,战争不再让他们谈之色变,它已经距离帝国越来越遥远。现在人们最关心的事情,是帝国何时能彻底平定北方草原上的战乱,新加入的领土又将会给民众们带来多少发财的机会。
在新任左相贺八方的带领下,帝国的内政在转型为战时经济后,目前已经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勤政殿里的官员们乐观的估计,在秦历718年的新年到来之前,帝国的钢铁产量能够达到秦历717年的两倍。这意味着有更多的武器能够生产出来,军工厂的异样繁荣带动了民用经济的一体飞跃。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超过了上次战争开始前的最高点。这是战争带来的红利,人们需要珍惜。因为预备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未来的战争可能持续时间越长,人们需要付出的牺牲就越大。在过去的数百年间,秦人们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官邸池塘中枯败的荷叶已经被宫里的侍卫们打捞一空,池塘里的水面在冷风的吹拂下泛起一层层的涟漪。今年长安的冬天出人意料的温暖,勤政殿后面的两座池塘都没有上冻,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赢晚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天召见长安卫生处的负责人。卫生处报告说,今年冬天特别温暖,长安城里居然还有蚊蝇滋生。由此可以想见,田地里的害虫很可能都没有被冻死,来年春夏的时候,不知道要爆发什么样的虫情。一旦农业受到损失,那么肯定得从占城那边向帝国腹地调运粮食。如果受灾面积大了的话,说不定明年的资源换人口的计划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赢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去想下去。粮食换人口的计划受到影响之后,帝国将会得不到足够的人口补充北方桑梅草原和羽衣大陆的巨大缺口。到时候就会有大片农田荒芜,由此引发恶性循环。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广袤领土没有子民耕种又有什么作用?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化学研究院方面了。据孙铿所说,化学研究院正在研究两种新型的农药。如果这两种农药可以成功量产,那么再恐怖的虫灾都不必担心了。只是这些农药对于人体稍微有些伤害,不过事急从权,危急关头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想起这个人的名字,赢晚眉头皱的更紧。他很难界定自己目前和这位亦师亦友,是长辈又是下属的人的关系。他是一个能量的倍增器,帝国在祖父去世以后,能够达到的任何成果都与他息息相关。但他又是一个难以驾驭的人。祖父在世的时候,他还在掌控之中。但是套在他脖颈上的绳索越来越松,以去年在咸阳爆发的事件为一个转折,皇族彻底失去了针对孙铿的所有监视手段。自那以后,赢晚就只能从自己的姑姑那里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动态。
一旦品尝到了自由的人,再也休想让他回到那种被禁锢,被监视的状态。他曾经试图做过努力,但立刻让两人的关系达到了冰点。他并没有旗帜鲜明的反对自己,但释放出来的信号就足以向外界证明,自己和他之间出了问题。
有心人也许正在幸灾乐祸着,孙铿自从回来以后,还一次都没有被皇帝陛下召见过。但事实真的如同他们所想象中的那样吗?不!在假象背后,孙铿曾通过姑姑的途径向自己传达了信息。他要“清君侧”。
“他们”一直都存在自己的身边,这一点赢晚无比清楚。会是谁呢?“他们”和孙铿之间谁的危害更大一点,赢晚记得自己曾经与祖父交流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他们”,也不要有孙铿,最好也不要有魔族人。皇权才能顺顺当当的延续下去。
但是无论“他们”也好、魔族人也罢,对于帝国的损害都是可以看到的。而孙铿呢?自从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以来,对于帝国的补益,三岁的小孩都能说清楚。可以说,帝国能够从绝望之中挣扎出来,乃至重新燃起光明的希望,孙铿对此功不可没。
多么希望自己和他之间,能够重新回到那时光去?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他和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陛下,晚餐时间到了。”梁轲出现在他的身后,神色恭谨却又不容置疑的道。皇帝不自由,连一日三餐都是被固定了的。一想到这里,赢晚不由得开始怀念当年跟孙铿一起忙碌到深夜再吃晚餐的时光。可以把羽衣气到暴走的废寝忘食,赢晚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您在想什么?”梁轲疑惑问道。
“没想什么。”赢晚摇摇头,将手里一颗石子丢进池塘。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快下雨了。”
“是啊。”梁轲随口回答道:“今夜气象部门发来短时气象预报说,今夜可能有小到中雨。”
“走吧。”赢晚意兴阑珊的朝住所走去。在最初的兴奋劲头过去之后,对于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他已经开始厌倦。
“晚上有什么安排么?”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期望着出现点奇迹。
“今晚八点,长公主殿下将和军研院院长孙铿前来。”梁轲神色淡淡的回报道。
“哦。”赢晚嘴角的笑容又增强了几分。“他终于要来了。”
“只是礼仪性质的会面。”梁轲忍不住打击了皇帝陛下一句。
“没关系。”赢晚摇头道:“他会留下来的。通知御厨房,准备夜宵。”
梁轲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欠身道:“遵命。”
未央宫,更衣室。
对着一人高的镜子,孙铿左顾右盼。虽然只是一次非正式的会面,但羽衣不想让自己的夫君在君前依旧保持胡子拉碴的糟糕形象。刚从浴室里出来,他的脸颊已经被刮得像鸡蛋清一样光滑。这还不够,几个侍从捧着崭新的礼服等在房间里,长公主殿下有命,要为帝婿挑选一套既合体又美观的礼服。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每一件礼服都要试一遍?”孙铿苦着脸问道。
“是的。院长阁下。”林光一体贴的回答,神色间隐藏着一丝幸灾乐祸。虽然两人刚刚从咸阳赶回来,他跑得路一点都不比孙铿少。但只用了十五分钟,他就把自己打理的利利索索。再到孙铿这里时,果然发现侍从们的行动遇到了非常之大的阻力。
“我发现这么多年战争下来,皇族的繁文缛节依然令人愤怒。”孙铿神色悻悻的听从侍从们的摆布,忍不住出口抱怨几句。
“您应该庆幸,这已经是精简的结果了。”林光一指了指一件礼服,随口道:“这件不错,其他的可以拿出去了。”
这是一件秦装。不过做工比大部分秦人穿着的要考究的多。秦装是先圣皇帝嬴子婴的杰作。正是这种装束将秦人从袍服中解放出来,开启了上衣下裤的时代。历经七百多年的时光,秦装仍然是秦人的标准装束。
“谢谢。”孙铿感激的看了林光一一眼。
林光一耸了耸肩膀,转身走了出去。“半个小时后出发,我在门外等您。”
勤政殿,皇帝陛下寝宫。
黑色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径直抵达寝宫前的广场。按理说,这个时候孩子还没有出满月,长公主殿下还需要将养身体。但事急从权,孙铿在帝都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天。除了一次正式的会面之外,就只有这一次私人时间可以利用。
梁轲早已经等在寝宫外,看见马车停下,走上前拉开了车厢门。这是皇帝陛下新任的侍从官与孙铿的第二次见面,不过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梁轲道:“陛下已经在私人会客室等你们了。请随我来。”
夫妇两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长廊朝偏厅走去。很少有大臣能够走这条通道。
长廊两侧搭建着少见的暖棚,孙铿只是略微好奇的扫视了一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梁轲的身上。
“院长似乎并不感到特别的惊奇。不过也难怪。我听说咸阳也有类似的建筑,难道您见过?”感觉到孙铿注视的目光,梁轲打破了安静,有些疑惑的问道。
孙铿望了羽衣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是啊。为了让军研院的学员们吃到反季节的蔬菜,军研院里的确修建了不少这样的暖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赢晚也曾经参与了那些暖棚的建造。只是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向梁轲说明就是了。
梁轲微微点头,表示知晓。长廊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他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恭声道:“太皇太后殿下,长公主殿下夫妇已经在门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梁轲推开房门,欠身邀请孙铿和羽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