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不要骗我。”萧显的心中涌起一丝希望,这是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仿佛黑夜中看到了一束光,仿佛干渴的人看到了一汪清泉。
“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特侦十一没有找到她,并不意味着她依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孙铿适时的为萧显浇上一瓢冷水。
萧显沉默了许久,忽然展颜笑道:“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是卡蒂告诉我的。”
“哦?”孙铿的眉毛扬起,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但我不会告诉你。永远都不会。”萧显指了指房门,脸色阴冷下来。“您该走了,院长阁下。”
“是啊,该走了。”孙铿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望了萧显一眼。“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等你想通了自己回来;你的女儿我会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养着,让她随你的姓。”
“哼……”
“还有一件事……”孙铿披上披风,披风还没有干,冰冷的水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他走到门口回望着萧显,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的笑着。“那个秘密你就保留着吧,我能猜得到。”
“院长,酒带来了。”林光一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来。这位侍从官当真心大,竟然真的去买酒而把自家长官丢在危险之地放任不管。
“留下一瓶给萧显,其他的放到我车上。”孙铿吩咐了一句,朝萧显点头致意,然后走出了房间,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我希望这是一瓶重逢之酒。”孙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之后再也没有了声音。
借着窗外微亮的天光,萧显望着那瓶上贴着的标签,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房门突然被再次推开了,被绑的跟粽子一样的林奕被推进房间里来。很显然林奕连院门都没有出去就被孙铿的护卫制住了,幸好护卫没有伤人之意,要不然这会儿萧显已经可以给她收尸了。
林奕动弹不得,只能仰着脸跟萧显两人大眼对小眼。萧显摇着头,从炕上踉踉跄跄的下来,拔出插在桌面上的匕首帮林奕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告诉过你了不要鲁莽,可你偏偏不听。得亏孙铿不想杀你,要不然我也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了。”
林奕心中柔肠百结,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变成了幽幽一叹。
萧显何尝不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但这个时候实在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情。此时的他喜忧参半,喜得是卡蒂还知道给他留下一条血脉;忧得是天下之大,芳踪沓然。孙铿断然不会说谎,特侦十一都找不到的人,他又到哪里去找?
一时间有些茫然,他的下一站该去哪里?是折返北上,去深渊族的领地碰碰运气?还是继续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他和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珍贵的爱的记忆?
……………………
清晨时分,蒋氏烧酒坊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蒋佑龄推开房门,让寒冷潮湿的空气冲进房间,带走一夜里留下的晦旧气息。端起茶缸,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水,含在口里。
还没等他把酒水吐到地上,就听见前院一阵大呼小叫声传来。忙乱中,漱口酒径直咽进肚子里去,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头呵斥道:“慌什么慌?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
“东家,东家……又又又又……又来了!”伙计慌乱的连话都说不清,引着蒋佑龄就朝前院库房跑。
蒋掌柜莫名其妙的跟着跑到库房门前,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目瞪口呆。这飞贼好久不来,他都快忘记了这茬。谁料到不来就不来,来就来一次狠得。桌面上摆着整整齐齐一大片钢元,不多不少正好三百瓶烧酒的酒钱。
“东家……咋办?”伙计哭丧着脸问道。
“报……报官!”蒋佑龄只感觉天旋地转,气急败坏的嚷嚷了一声。
蒋氏烧酒坊的悬案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究竟会不会发展延伸出一个新的城市传说,这谁也说不清。不过,前往咸阳二十里铺的山路上,倒是飘满了酒香。
这是孙铿第一次以非学院院长的身份去往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各种百般滋味,唯有他一人知晓。车队经过第三卫驻地的时候,林光一回过身来问道:“行程表上有去往第三卫视察的安排,我们现在过去吗?”
孙铿兴味索然的摇了摇头,“先去土楼那边。第三卫有我们的联络官,所有动态都在掌握之中。章淼夫把我的地盘搞成了什么样子,我却一无所知。不如先去那里。”说这话时,眉宇间浮现出抹不去的忧色。
林光一知道他的心情。地处二十里铺的新式陆校是孙铿的立身之本。虽然将这里托付给了他最忠诚的朋友,但交给外人照料总不如自己。正如心疼儿女的父母,有一天突然要把亲生孩子交给朋友照顾一样。一千个不放心,生怕孩子冻着饿着。
“那好吧。”林光一点了点头,吩咐车队加快速度。
当重新看到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那扇紧闭的大铁门时,孙铿骤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加快了跳动。说不在意只是骗自己的鬼话,他能体会到自己在这片土地倾注了多少心血。
“停车。”孙铿轻声道:“我们走着过去。”
天空中依然飘洒着细如蛛丝的雨点,一上午时间早已经将他和卫队的每一个人都淋得透湿。听见孙铿的吩咐,林光一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他坐在车上,看着韩康冷声道:“一级戒备!连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明白!苍蝇都不放进来!”韩康表情严肃的重复了一遍命令。接着便去布置任务。现在他们所处的不是石湖关,更不是天海城。而是帝国的腹心之地。对于孙铿而言,这里的确要比前线危险很多。毕竟前线的敌人是可以分辨出来的,而在这里,是敌是友,只有在他拔出枪来瞄准目标时才能分得清。
近乡情怯的心情出现在孙铿的身上。愈是接近那扇铁门,他的脚步就越迟疑。脑海中回放着往昔的一幕幕或平凡,或激动人心的场面。那扇铁门在雨幕中逐渐变得清晰,终于触手可及。他伸出手掌,轻轻扶在铁门的栏杆上。
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光洁的红石路面。
“将军!请出示您的证件。”穿着雨衣的哨兵持枪挡住了他的去路。年轻士兵稚嫩的脸庞上,一脸的正义严肃。他并没有因为孙铿肩膀上的金色将星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低下头验看孙铿的证件。一滴滴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进领口,哨兵一丝不苟的验过证件,侧身放行。
“院长阁下!欢迎回家。”他立正行持枪礼,双目注视着孙铿的面颊。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险些让孙铿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举手回礼道:“放松,士兵。”
“职责所在!”哨兵回答道。他的站姿更加挺拔,注视着孙铿从他面前经过。
孙铿没有回头,他踩着红石小路,渐行渐远。
在秦历714年他以一个前囚犯的身份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未开垦的处女地。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帝国举足轻重的军工科技和军官培训中心。
一号土楼和二号土楼不再是普通军官心向往之的神秘之地,从716年秋季开始,短期培训班以每个月一期的速度加速给帝国军官们灌输全新的作战知识。短期军官培训班的规模越来越大,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从最初的每月一百人增加到了每月三百名军官受训。帝国正在加快步伐进行战争前的最后准备,这场蓄谋已久的从上至下的军事改革并没有因为孙铿的离开而放缓脚步,反而加紧了步伐,开始了冲刺式的变革。
雨水清洗了道路两旁的常绿乔木,松柏的枝叶显的苍翠欲滴。孙铿如同往昔一样,沿着路旁的碎石便道漫步。正值月末,新的一期培训班肄业,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离开。
意志高昂的军官们看到了年轻的将军,军官们纷纷举起右手向将军致敬。孙铿站定了脚步,举手回礼。一排排的手臂扬起又落下,军官们向前走没有回头。孙铿也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红石小路上。任凭雨水打湿了军装,他都纹丝未动。
他脸上的表情犹如铁铸一般,目光深邃的望向远处天空,似乎要把这阴沉的云层刺穿。
“院长,时间紧迫。”林光一走到他的身后,轻声催促道。
“嗯。”孙铿闷闷的回答了一声,走下了干道,朝着一号土楼的方向走去。
院长办公室里,章淼夫独自一人坐在高背椅上。微阖着双眼,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回忆。
房门轻轻敲响,一个干练的机要军官走进来。
“章副院长,孙院长径直去了一号土楼。”
“我知道了。不要打扰到他。”章淼夫淡淡的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