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元月二十一日,晴。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南十秦里。秦军防线。
一场闪电战硬生生打成了持久战,对于远征的秦军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军心涣散的魔族军龟缩在九号城里苟延残喘,秦军只要发起一次攻击,那么米卢斯大公就得夹着尾巴滚回哭泣山脉西面去。
但是秦军目前维持现有的粮草供给不中断已经很艰难,进攻的事情,只能等待飞艇部队的运力恢复以后才能指望了。
几个月前,米卢斯大公的部队还在无名山要塞附近围困着秦军。那时候他们兵强马壮,耀武扬威。而现在战局逆转,被包围的一方变成了米卢斯大公。秦军在九号城城下摆出了围三阙一的架势,侯森所率领的先锋部队甚至已经插入到了九号城北面,就是看穿了米卢斯的部队已经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空有十几万数目的大军空壳,实则早已经是一群打乱了建制,士气低落到极点的乌合之众。
米卢斯大公不知道的是,秦军的状况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撇开士气问题不论,双方目前的军粮补给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魔族军已经吃光了奴隶和伤兵,开始寻找一些没了族长的小部落填饱肚皮;而秦军虽然没有沦落到同类相残的地步,但除了一线部队还能保证干粮供给之外,驻扎靠后的部队已经连续三天都在喝粥了。
要不是指挥部和军官陪着普通士兵们一起喝粥,说不定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早就要结束了。
远征指挥部坐落在距离南部出发阵地两秦里的一处缓坡上。恰逢难得的一个晴天,指挥部及下属的各直属部门都趁着这个好天气晾晒一下快要发霉的被褥以及潮得都能攥出水来的文件档案。连续十几天的阴雨天,已经让指挥部的帐篷里充斥着霉味,火炉旁的地面上甚至长出了几顶毒性不明的菌类。
缓坡上竖起一条条的晾衣绳,衣衫被褥迎风招展,将颜色单调的草原装点的五颜六色。许久都没有从帐篷里出来透气的女兵们三五成群,在安全区域内结伴行走。不时会有银铃般的笑语传入指挥部中。
站在巨型沙盘前沉思的陈暮被笑语声打断了思绪,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勃然作色。跟随远征军的女兵们无论什么岗位,都享受和一线部队同样的待遇。让这些女兵欢乐起来,等于是给那些雄性生物们打上一阵兴奋剂。不过,这样的招数在某些人的身上很难奏效。安宇就是其中一个重度患者。
侍从官兼情报部长官懒洋洋的躺在一张草毡子上,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暮自从泉州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招募过侍从官。起居饮食由莫妮卡·水灵代劳,而公务就全部都压在安宇一人的身上。“夫妻”两人共事一主,相互之间配合的倒也相得益彰。
鉴于安宇长官神鬼莫测的手段,倒是没有同样的桃色新闻硬按在陈暮的脑袋上。想起最近流传的某人传说,安宇平静如水的脸上忍不住扯出一丝欢畅的笑容。能让“陨星者”有苦说不出的事情,几乎是他最大的乐趣了。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陈暮终于结束了长考,从指挥部里走出来。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伸腿轻轻踢了安宇一脚。
“嗯。”安宇被太阳晒得不愿意动弹,只是在含糊得回应了一声。
陈暮望着他显得有些绿意的皮肤,忍不住讥笑道:“你最好让你的肤色看起来正常一点儿,已经有女医师跑到我那里询问你最近的情况了。”
安宇总算提振起了一点精神,支起身子半躺着好奇问道:“她问了什么?”
陈暮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她问我最近安宇长官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毒,还打算请你去她的诊室详细检查一下。”他的表情少见的促狭,很显然那位女医师对安宇的关心蕴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意味。
“莫妮卡就没有表示什么吗?”安宇道:“好歹我也是她的丈夫。”他特地把“丈夫”那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莫妮卡说她管不了你的事情。我说——”陈暮歪着头,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就不打算吃点东西?我可不想带着一张人皮回天海城。”
“呦呦呦……”安宇吹了一声口哨,怪笑道:“长官少见的关心下属的场面真的让我遇见了。是不是又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需要我出马?”
“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陈暮冷笑:“你爱吃不吃,饿死拉倒。进来说话!”撂下这话,脸色阴沉的转身走进帐篷。
安宇摇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走了进去。一撩开门帘,迎面差点撞上被陈暮赶出来的策士官们。
“莫妮卡!三十米警戒!”陈暮冷冷下达了命令,然后走到沙盘前站定。
莫妮卡拖长了声音回答道:“是——”说罢,走出去将外面值班的卫兵们集合起来,吩咐他们前往外围警戒。而她则站在指挥部门口,脸色冷然的注视着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军官。素白纤细的手腕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随时都会拔出来斩向她所怀疑的目标。
陈暮围着沙盘缓缓踱着步。他眉头紧皱,不时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沙盘边的木条。一时不察,一根尖锐的木刺刺入了他的指甲。他抬起手来,面不改色的将木刺拔出来丢在地上。
安宇负着手站在他的面前,脸色一如往常般平静。陈暮什么都没有问,但安宇知道他最关心的究竟是什么。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陈暮终于开口。
“孙铿回帝都了。”
“昨天这个时候您已经说过了。”安宇淡淡回答。
“今天子夜时分,货运飞艇会把第一批物资运来。”陈暮用只能他两人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你带着卫队去接货,要严密封锁消息。”
“知道。”安宇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下午吃点东西,不要真得饿昏了。”陈暮抬起头来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真的感到内疚,不妨以后多给我一点补偿。”安宇笑道:“比如在南大陆送我一座农庄什么的。”
“你自己去要孙铿也不会拒绝你,为什么要借我的手?”
“不一样啊。”安宇道:“朋友的馈赠和盟友的人情,哪个更重要一点我还是能分清楚的。”
“你真的只想要农庄?”陈暮丝毫没有察觉话题已经被安宇带歪了,认真的追问道。
“种种地,生养一大群孩子,一直都是我所期待的生活。”
“软泥怪可拿不起锄头来。”陈暮习惯性的讥笑了一句,“时间定在三天以后,你的意见如何?”
“二线部队的忍耐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安宇如实回答道:“有心人已经从每天飞艇的起降次数推算出了我们的物资配给量,大将军阁下,您是在透支自己的威望。”
“没有功勋的大将军和身居闲职的荣誉军官有什么区别?”陈暮冷笑道:“这点威望与即将到手的功劳相比,哪个比较重要?”
“您就不怕功高震主?”
陈暮断然摇了摇头,“我不是孙铿,赢晚也不是先帝。”
“那就提前祝您作战顺利。”安宇微微欠身致意,准备告退。
“等等,推算出物资配给量的人是谁?”陈暮忽然对那位有心人感兴趣起来。
“一个名叫齐优的小军官,实在不值得您关注。”安宇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又补充了一句。“他是咸阳陆校的人,您最坚定的盟友孙铿的得意门生。”
“写一份报告,问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侍从官。”陈暮道:“如果不愿意,那就直接给孙铿发电要人。”
“能成为大将军的侍从官,我不认为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安宇笃定的道。
“你小瞧了孙铿的学生。”陈暮意味深长的微笑,摆了摆手命他出去。
他的目光定在沙盘上的九号城位置,嘴角流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一战而抵定桑梅草原,你在天有灵一定会看得到。他的心中轻轻念叨着,伸出手指按在九号城的木模上,木模应声而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微微阖上双眼。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那老者熟悉的背影。
飞艇起降场附近,无名山要塞特派员营地。
齐优双手捧着调令,认认真真的在看第三遍。安宇抱着肩膀,脸上丝毫没有着急催促的意思。
年轻军官终于把手里的调令放下来,仔细的平展每一道折痕。抬起头,望着安宇道:“抱歉长官,恕难从命。”
安宇心中微微疑惑,沉吟道:“你不再考虑考虑?迄今为止,还没有陈大将军要不来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让我多跑一趟了。”
齐优摇摇头,“就算大将军找院长强令要人,我也会抗命的。”
“为什么?”
“无名山是事业和心血,而且我答应了某人要看好那个家伙。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齐优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等待着安宇的判断。
“皇甫华……和皇甫罡?”安宇心中如同明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