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鹤摸出怀表,借着时隐时现的极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九日夜间的九点一刻,这个时间对于北方人来说,已经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他仰头望着低矮的城墙,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极地的魔崽子跟草原上的魔崽子没什么差别,他们都不怎么重视城防建设——或者说,心中从来都没有关于城市防御这样的概念。这也对秦军的秘密潜入行动制造了很大的便利,张延鹤历次执行过的任务中,关于秘密潜入这一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这次他也不想,因为失手就意味着死亡。他还惦念着天海城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凭借着这次积累的功劳回去,怎么着也能找院长求几个少年营学员的名额。这样一来,跟着他打生打死的属下们就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压抑紧张的情绪,一边已经做好了攀爬之前的热身运动。这一次的行动没有兄弟们在背后支援,他只能孤军作战。这不是他执行的最艰难的任务,但绝对是最凶险的任务没有之一。
朝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张延鹤踩着破败枯朽的城墙开始攀爬。一五期咸阳陆校的学员,大部分都在奋战在一线。张延鹤的身手足够敏捷,即使在严苛的低温条件下依然能够有非常不错的反应能力。三米高的城墙对大多数人来说仿佛天堑,但对于一个常年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
双手攀援着滑溜的垛口,他并没有急着翻上城墙,而是机警的探出头朝四周观察了一眼。和预想中的一样,城墙上一个鬼影儿都没有,只有凄厉的北风在耳畔呼啸。他没再多耽搁,双手奋力一撑,身体已经翻上了城墙,双脚牢牢钉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下一秒,他俯下身来,挪到城墙的另一边,探头朝城内张望。在极光的照耀下,城里的情况一览无余。这座城方圆不过一秦里,将它归类到城的类别实在有些勉强。城中并不像人类城市那样规划的井井有条,形式各样的房屋凌乱错落的在城内矗立着,一条“丫”字型主路将城内空间划分为三个功能不同的区域。
处于张延鹤脚下的应该是兽栏,尽管他这时候还站在上风头,但还是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牲畜粪便的臭味。张延鹤曾经见过魔族人擅长驾驭的犼兽,知道他们驯养的牲畜都是极其凶悍的野兽。因此他第一时间排除了在这里实施潜入的可能性,沿着空荡荡的城墙朝另一边走去。在极光城的东边,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民房边缘放置着不少空荡荡的铁笼,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
他把脚下的民房跟极光城最北部方向的高大房间对比了一下,便大致猜测出了这里的功能。如果所料没错,这些民房里住着的应该是些地位卑贱的车夫。如果运气能够好一些,也许还会遇见魔族人豢养的人类奴隶。在这里潜入的话,难度稍微低一些。但半夜里遭遇起夜的人的概率也不小。如果遇上前者的话,一刀解决就是了;遇到后者就要看对方的态度了。不过大多数时候,这些奴隶都是麻木的。他们既不会配合,也不会反抗。像是一具具只剩下体温的行尸走肉,用木然到极点的目光注视着同类。
活着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死了痛快。张延鹤心中默然叹了一口气,寻了一处偏僻的落脚点,故技重施沿着城墙爬了下去。双脚踩到了厚实的积雪,他紧紧贴着墙根。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入夜的极光城万籁无声。城市的统治者们并没有察觉到一个对他们充满敌意的人类,已经来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他弯下腰,从小腿旁的刀鞘里拔出一柄匕首。远侦队的装备已经更新换代了两次,最新装备部队的匕首非常适宜夜间作战。刀刃上涂抹了一层均匀的黑漆,即使阳光直射,也没有丝毫反光。张延鹤沿着墙根蹑手蹑脚的行走,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悄然无声的穿过城市里的贫民区,朝着最大的那片区域走去。他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自己一定会在那里发现一点什么。
双脚落在积雪中,发出“吱吱”的轻微声响。薄薄的墙壁并不能阻隔屋内的声音,耳畔能听到还没有睡着的魔族人在小声呢喃,当然更多的是轰鸣的呼噜声。这样寒冷的季节已经让魔族人的兴趣大大降低,上床倒头就睡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娱乐项目。
不大的功夫,张延鹤就穿越了整个贫民区,来到了“丫”字型主路靠东边的那条短路旁边。他停下了脚步,侧身隐藏在一幢民房的阴影里。
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而是长时间在野外活动的缘故,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接近极限。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张延鹤心中急迫的想着,伸手贴在墙壁上,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这幢民房中有人居住,不过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越过低矮的围墙,跳进院子里。院子里空荡荡的,角落里堆满了积雪。张延鹤走到房门前,举起匕首在门缝里轻轻一划。房门并没有闩上,只是虚掩着。他只是轻轻一推,便打开了面前的门。一股令他几乎热泪盈眶的热气冲到脸上,他心中鼓荡着强烈的杀意,疾步走进房间之中。顺手关上房门,将门紧紧闩上。
这是一幢三连的房间,他现在所站着的位置是正对着院门的主厅。主厅最内部,两扇挂着厚重布帘的房门虚掩着。房间里并没有点灯,极光放射出的光芒从窗缝中透进来,将房内的事物染上斑驳的色彩。
他脱下手套,将手掌贴在墙壁上感觉了几秒钟。东厢房比西厢房的温度高上一些,隔着墙壁也能听到东厢房中隐隐有脚步声不断响起。他走到东厢房门前,撩起布帘将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朝里望去。
一盏昏暗的油灯将东厢房照亮,一个矮壮的男性魔族人正背对着房门站在房间里的壁炉前。壁炉里的火苗子喷吐着,一股食物的诱人香味儿散发了出来,涌进张延鹤的鼻孔里。顿时让他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吃到热乎乎的,充满营养的饭菜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东厢房并不算大,光是那台一人来高的壁炉就占去了房间里接近一半的空间。壁炉上方的烤架上,悬着几十条干肉。被烈焰烘烤出来的油脂滴落下来,落进火焰之中,让火舌更加肆虐的发散出光明和热量。
矮壮的魔族人一边哼哼着古怪的曲子,一边翻动着烤架上的肉条。时不时砸吧几下嘴巴,就着香味空嚼几下解馋。而在他背后,张延鹤手里的匕首已经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浓烈的肉香掩盖了陌生人的气味,那个魔族人直到死都没有来得及作出反抗的行动。鲜血飙射而出,溅入熊熊燃烧着的壁炉中。火焰顿时又盛了几分,一股烧焦了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张延鹤屏住呼吸,松开了紧紧箍住尸身的手臂,任由他滑落倒地,脑袋栽进壁炉旁的放血盆中。
汩汩流出的鲜血与半凝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张延鹤皱着眉头跨过尸体,注视着烤架上挂着的肉条。房间的一角堆着几颗已经啃得干干净净的头颅,雪白的颅骨被染上了一层暗红的辉光。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揪起已经放干了鲜血的尸身,将其横置在巨大的砧板上……
秦历717年元月九日夜十一时整。极光城南无名山坳,特遣队临时驻扎营地。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张延鹤依然还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特遣队所有官兵的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轮流进入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雪屋中休息以保持体力。
老牛蹲在野地里,翻来覆去的检查着刘己带回来的那袋子食物。又干又柴的肉条,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熏烤。肉条外皮上涂抹着厚厚的盐泥,尽管已经没有了一点属于肉类的香味儿,但在老牛的眼中,这袋子肉干于他而言还是有着极其巨大的吸引力。
“到底能不能吃?看出来是什么肉了没有!”石振义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冷冰冰的催问道。
“能吃,当然能吃。”老牛扬起脸回答,“要不我先来一口?我吃了不死你们再上。妈的,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每天草根炒面就苦水都吃腻歪了。”
“少来了,吃坏了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石振义哼了一声,“你想死就直说,这玩意还要背回去当证物用呢。就算你想吃,也得等老梁检验了之后才能下口。”
老牛砸吧砸吧嘴,干笑道:“说得也是,我怎么会干这种没品的事儿?肯定是不吃的……放平时,老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石振义盘膝坐了下来,与他面对面坐着。“我可得在这儿盯着你,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了。”
老牛生平第一次开始期盼起一个人来,他放下肉块,站起身来翘首朝北望去。“张延鹤那家伙怎么还不会来?还别说,你不阻拦还好,你一阻拦,反倒把老子的馋虫勾出来了。今天非得尝尝这些肉块是啥味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