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发牢骚的时间,我们早就走到了。”张延鹤头也没回的刺了梁军医一句,大步走进风雪之中。
梁军医也不恼他,自顾自的摸出揣在心口的火柴,划燃了之后点着了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瞪着萧十三道:“滚过来坐着,怕我吃了你不成?”
萧十三在追过去和留下来的两难抉择中权衡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服从命令。坐下的同时,张延鹤也赶到了凹地外的一处山坡上,军士带着几个士兵正翘首等着他的到来。
“谁开的枪?”
军士举了举手,脸上露出窘迫得表情。
他已经是经年的老兵,知道纪律的严肃性。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恐怕也不会想出这么蛮干的手段。走上前来,看见了一个挖开的浅坑。那个死了的士兵已经放进坑里,填了一半的冻土。
冬天里把坑刨开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凑齐足够的土修筑一座至少看的过去的坟茔了。张延鹤目光扫过,已经明了了原委。积雪覆盖下的冻土里,露出一条僵硬的手臂。毛茸茸的,绝对不是人类的肢体。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乍一看到这场面,他还是吃了一惊。
“把它刨开。”张延鹤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阵,指着冻土命令道。
军士将功补过似的带头冲了上去,几个人一阵猛刨之后,冻土层被铲开一大片。呈现在张延鹤眼前的是一辆残破的平板车,两具尸体蜷缩在平板车旁。那条手臂伸到平板车上,似乎是要抓住什么。
平板车上堆积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跟泥土掺混在一起。张延鹤走到车前,弯腰伸手抄起一把那不知名物体,放在鼻端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食物特有的腥味儿。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大自然无限延缓了有机物腐烂的过程。
“跑步回去,让梁军医过来看看。”张延鹤知道自己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他的口气有点儿冲,可这会大家已经顾不上关注他的心情了。因为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一样振奋。失去战友的痛楚被这喜讯一阵冲击,顿时便消散了许多。
风雪中,梁军医围着刨开一半的坟坑转了几圈。萧十三在一旁整理着他随身携带的小包,那里储存了一整套野外手术工具。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几瓶麻药,一柄小锤、一柄小锯外加几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要想确定死亡时间,剖开死者的胃部检查胃内容物是最快捷的手段。但是梁军医却似乎没看到他的准备,捉着下巴点了点头,似是已经有了断定。
“能确定大约的死亡时间吗?”张延鹤沉声问道。
“最多不超过半个月。”梁军医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也就是说,半个月前他们肯定从我们脚下的谷底走过。”
所有人的心中都松了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正在向乐观的方向发展。大海捞针式的搜索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要做的是把他们的老巢揪出来。
萧十三摊开地图,迅速在地图上标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六号奴工城五百七十秦里的丘陵地带,虽然还是算在桑梅草原的范围之内,但实际上已经靠近了极北之地。
在这个地带,白天变得极短。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看到绚烂的极光横贯夜空。在飞艇没有入役之前,秦军仅仅依靠双脚根本都不可能抵达这个人迹罕至的地带。张延鹤他们不知道,当他们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无形之中已经创造了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第一”。
飞艇艇长们绘制出来的地图边缘处,标着一个不那么显眼的黑点。第一次接触这张地图的人肯定会把它遗漏过去,但萧十三和张延鹤都不会。临行前吕琛曾郑重的跟他们说过,在桑梅草原和极北之地的交界处,有一座魔族军的边境要塞。他们帮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极光城”。
几位飞艇艇长交流的时候,认为如果真的存在魔族军的补给中转站的话,极光城一定是嫌疑最大的地方。不过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敢把赌注押在它上面。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所有的迹象都已经表明:在那座被人类命名为极光城的魔族军要塞里,很可能就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张延鹤嘿然笑道:“脚在我们自己身上长着,说不得也要去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你是头儿,你说了算。”梁军医叼着已经熄灭的烟卷,舍不得丢下。含含糊糊道:“不过身为远侦队里唯一的军医,我可有句话想要告诉你。再这么走下去,我怕你还见不到极光城,就走死在路上了。”
“我怎么会那么傻?”张延鹤道:“当然是先回出发营地,咱们可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搜索队艰苦跋涉了大半天,早已经人困马乏几乎到了所能坚持的极点。听见张延鹤这么说,军士脸上顿时露出轻松快意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他瞥了那埋得半半拉拉的士兵坟茔一眼,叹息道:“可怜的娃子,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一关。”
“把他安葬好吧,咱们全队人都得感谢他才对。”张延鹤也叹了一声,吩咐了一句。转头看着萧十三道:“你可把路线记清楚了,咱们都指望着你呢。”
“放心吧,头儿。”萧十三笃定的回答道:“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那就别磨叽了,收队!”
秦历717年元月九日,阴。桑梅草原北部丘陵,特遣一号出发营地。
窝棚外滴水成冰,窝棚里温暖如春。张延鹤和几个军士扎堆坐在草毡子上,大口大口的喝着铁皮饭盒里滚烫的肉汤。
军情紧急,也就顾不上在那条疑似补给线旁边扎营休息了。恰巧老天帮忙,连着飞了好几天的白毛大雪也停了下来。张延鹤也就顾不上其他,带着已经疲惫的到了极点的搜索队连夜赶了回来。
也许是上天都已经开始怜悯起他们来,回来的路上奇迹一般的没有丢下一个人。除了死在谷底的那个士兵外,其他人都安然返回了营地。
留守的捕猎队没料到张延鹤竟然回来的这么早,幸好锅里还有些剩汤剩水。伙夫队的军士咬了咬牙,又吩咐手下磕开了十几个铁皮罐头。这才凑付出一点油星儿来。来不及化雪融水,军士直接铲了几铲子积雪搁锅里跟罐头和残汤剩水搅和在一起炖熟了,又带着一锅刚刚出笼的杂面饼子奔到各个装满了士兵的窝棚,把这些热气腾腾的食物送到一帮如同饿死鬼投胎的士兵们面前。
萧十三掰开一个饼子,借着昏暗的灯光把油炒面里搀和的草根挑了出来。这玩意简直就是老鼠屎掉进一锅好汤,嚼不动不说还拉嗓子。硬着头皮吃了几口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煎熬,打算先想办法把这饼子里的草根都挑出去再吃不迟。
张延鹤瞅见了萧十三的小动作,眉宇间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条斯理的嚼着草根杂面饼子,拼命把口腔里嚼得黏糊糊的一团咽进肚子里去。
萧十三抽出几条草根之后,便放弃了努力。这面饼外表光滑无比,看上去着实诱人,谁知道里面却是让人看了心都是凉的。一个巴掌大的饼子,倒有一多半是这种嚼不烂又不好吞咽的草根。他把饼子合在手里,抬起头朝着张延鹤窘迫的笑了笑。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面渣顺着嘴角掉落到面前的草垫子上。他一边拼命的咀嚼,一边拈起那豆粒大小的面渣,满不在乎的填进嘴巴里。就着肉汤囫囵着咽了下去,却没想到那草根顽固的出奇,梗在喉头差点把他给噎死。
旁边递过来一只饭盒,饭盒里还剩下一口肉汤。这会儿萧十三已经来不及道谢,端起饭盒咕咚咕咚一通牛饮。抬头再看,张延鹤已经空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出窝棚。他心中感激,却说不出话来。
张延鹤似乎知道萧十三盯视着他的后背,懒洋洋道:“容老子欺负你一次,饭盒交给你刷洗了。”
“哎!”萧十三答应了一声,重新垂下了头。一块粉嫩的蛇肉块躺在饭盒子底,不经意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窝棚里昏暗的火光照耀下,把雪白的蛇肉也染上了一层金黄。闪着晶莹诱人的光泽,散发着迷人的味道。
萧十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一块蛇肉看上去不起眼,但有多珍贵他比谁都清楚。
出发营地里,只有重病号才能分到一块蛇肉。而对于那些重病号而言,蛇肉汤和纯粹的油炒面饼子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餐。
张延鹤跟其他士兵们一样,肚子里装着草根已经在草原上连续辗转了十几个昼夜了。
小心的捞起蛇肉,填进嘴巴里。上下门牙轻轻啮咬着,将那散发着馨香味道的肉块一点一点的磨碎。混合着口腔里分泌出来的唾液,缓缓咽进肚子里。
他又感到有点羞愧,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军士们都忙着往肚子里填塞食物,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俯下身伸出手指,认真而细致的将刚才挑出来的草根重新拈到掌心。
他扬起手,重又将那些草根又填进嘴巴里。也许是蛇肉的馨香在口腔里还没有散去,不知怎地,萧十三总感觉那些草根咀嚼的次数多了,竟从那苦涩中回味到了一缕不易察觉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