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喝的一碗肉汤用不了多大会儿就变成汗,从身体各个毛孔里渗出来。浸湿了贴身的衬衣,黏糊糊湿漉漉的难受。大片的雪花落在身上融化成水,顺着披风向下滑。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子,每走一步身上都有冰屑掉落下来,浑身上下哗啦啦作响。
搜索队展开扇面队形,每两人之间相隔五六米的距离。他们不敢离得太远,雪越来越大,五六米的距离已经是目力所及的极限。稍有不慎,掉队的人就再也找不到大队的行踪了。
萧十三照例跟在扇面队形的尾端,他这身行头是搜索队里最重的一个。三米长的实心天线,两块液体电池外加笨重的无线电发报机。要不是张延鹤专门给他配了士兵帮忙,光是这身装备就能把少年压趴下。更别提跟着大队一天走三四十里的路了。
离开营地之后,搜索队立刻转向北方沿着山谷搜索前进。魔族军的补给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张延鹤由此推断,对方的补给部队并不像秦军一样需要每天维持,而是那种断续的形态。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寻找了这么久,连一丁点痕迹都找不到。
不过,连续多日的搜索侦查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至少他们已经确定了补给点的大致范围。他们也发现:布置在外围平原上的魔族军巡逻营地同时也是补给点的接应营地。因此远侦队特地分出少量人手去监视巡逻营地的动向。
守株待兔虽然是个笨办法,但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搜索队在山谷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时有人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没膝的雪阻碍了敌人的同时也成了他们的大敌,张延鹤见手下们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扬起手臂沉声喝道:“传下去。停止前进,就地休息一个小时。”
五分钟后,搜索队在一个背风的凹地上集结起来。士兵们在军士的带领下筑起雪墙,这样可以有效的阻挡寒风的侵袭。其他士兵抓紧时间撕开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包,就着冰冷的雪开始进食。
水壶里储存着的可可水早就变成冰凉的,但没人在乎这个。拧开冻得结结实实的瓶盖,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灌进肚子里去。因为产能的缘故,这种苦涩的饮料目前只装备给少量的部队。它能够给士兵们提供足够的能量,只不过口味上就显得差了很多。
张延鹤三口两口吞掉了今天的口粮,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冰凉的雪在口腔里融化,舌头和牙齿一起颤抖着似乎已经不堪重负。他皱着眉头又填了一把雪进去,嚼得“咯吱咯吱”作响。极度的冰寒将身体里的不良感受封印,他擦掉残留在唇边的雪沫,爬起身来走到萧十三的身边。少年气喘吁吁的呆坐着,似乎还没有从疲劳中恢复过来。
“不吃东西身体可受不了。”张延鹤道:“再累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嗯。”萧十三勉强点了点头,学着身边士兵的样子把干粮混着雪一起吞进嘴巴里。
吃过东西以后,士兵们在雪墙下挤得紧紧的蜷缩起身体。从彼此的身体上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流,他们小心呵护着这难得的温暖,一边诅咒着糟糕的天气一边又期盼这天气不要这么快就离开。就在他们两难的抉择中,一个小时的时间须臾而过。军士们挨个拍打着士兵,将他们从雪窝子里拽出来。
在酷寒的野外,每一次行军和休息都需要面临看不见的敌人的威胁。死亡就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生,一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性命,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凋零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随军医师徒劳的对一个失去知觉的士兵做最后的努力,站在周围的军人们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冷。
“别忙活了。”张延鹤站在一旁,冷冰冰的闷哼了一声。
“滚!他明明还有救,我刚刚听到他的心跳了。”随军医师愤怒的抬起头咆哮,大滴汗珠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张延鹤点了点下巴,身边站着的军士扑上去强行把随军医师从士兵身旁拉开。
“放开我!你们这是谋杀!”随军医师的脸狰狞扭曲着,拼命想要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
“十三,去看一眼。”
萧十三点了点头,走到士兵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抬起头朝着张延鹤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从随军医师身上掠过,医师兀自在挣扎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军士都按不住他瘦弱的身体。萧十三总感觉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眼眶有点热。
“寻个避风的地方葬了吧。”张延鹤的嘴角抽搐着,沉默了许久才吩咐道。说罢,他摘下头顶上沉重的铁盔,端正的放在右臂上。周围的士兵也随着他的动作,齐齐低头默立。
雪片落在冻死士兵的身上,很快就将他的面庞覆盖。萧十三看着他已经冷凝了的安详表情,心中冷不丁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了他的模样,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境。
士兵所属小队的军士走过来,摘下了他脖子上悬挂着的兵牌。郑而重之的揣进贴着心口的口袋里。
“兄弟,以后就不再冷了。”军士低声念叨了一句,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轻轻地给士兵整理着有些褶皱的衣领,做着最后的告别。站起身来,别过头等着士兵将他用行军毯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抬到担架上。生怕弄疼了他,似乎他依然还有感觉。
张延鹤没有呆在原地,这样的死别场面他已经见得太多。以至于那颗柔软温暖的心早已经坚硬如钢。走到一段雪墙后面,蹲在随军医师的面前。
随军医师已经冷静了下来,闷头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抽吸着一枝攥得皱巴巴的烟卷。
“今天你有点反常了。”张延鹤从兜里摸出一包还没破开的烟卷,塞进随军医师的手里。
“敌人连毛都没看见,我们这边已经折了多少弟兄了?”随军医师叼着烟屁股,没好气的抱怨着。
“没办法的事情,一天找不到补给线,我们就得呆在这儿。直到找到为止。”张延鹤温声劝着,伸手从随军医师嘴里摘下烟屁股,放在嘴唇上吸了一小口。
他品味着那浓烈的味道,缓缓站起身来。“省着点抽,这也是我最后一包了。”说罢,叼着烟屁股重新走进风雪之中。
随军医师摇了摇头,将烟包塞进怀里。站起身来朝身边两个军士道:“别看着我了,我没事。”
军士们打量了他一阵,确定没有异常后才无声离开。随军医师伸手抹了一把脸,朝着不远处站着发呆的萧十三道:“十三,过来。”
萧十三慢腾腾的走过来,敬了个礼。低声道:“梁医师,有啥事?”
“我看你小子的手艺,是不是偷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急救技术?”梁军医斜睨着他,冷着脸嘲弄得道。
“报告!”萧十三啪的一个立正,严肃的回答道:“我在少年营获得过战地急救丙等证书。”
“丙等?哼哼……”梁军医嗤得笑出声来:“没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历练的,都是三脚猫手艺。甭管什么甲等丙等!”
梁军医是远侦队里的保护神,说话有时候比一般的队正都管事。萧十三心中虽然不服,却不敢顶撞半句。出门在外难免受点什么伤,得个什么病。得罪了他可就等于是把命交待到他手里了。虽没有性命之虞,但能让你受点活罪也是应分。
萧十三原本打算自己受一顿气就结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却没想到,梁军医话锋一转,朝他招了招手道:“小子,我还缺个徒弟,这次回去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着?”
艺多不压身。萧十三慌忙点了点头,表示答应。梁军医见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木讷,不由笑骂道:“挺机灵的小子,不知道为啥却往这死胡同里钻!得罪人了?”
萧十三摇摇头,却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跟他分说。梁军医也不以为意,正要再跟他套套近乎。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听声音,显然是刚刚去埋葬袍泽的小分队所去的方向。
难道是遇敌?萧十三心里一阵激动紧张,转身拔腿就往外跑。刚跑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
“留在后边保护军医。”张延鹤阴沉着脸道:“非战斗人员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萧十三撇撇嘴,没敢违拗他的命令。乖乖站在雪墙边上,手足无措的站着。梁军医一点临战的紧张感都没有,老神在在的点着了第二根烟卷。
“怕什么?枪口朝下开的,否则也不会那么闷。不像是遇敌,倒有点像是示警。可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们一帮傻缺,连个鬼影儿都没有。示个毛线的警?光******浪费子弹。”
梁军医看上去是个健谈的人,从痛失战友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之后,立刻就是发了一大段感慨。顺带着把那个胡乱开枪的毛躁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