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鹤回过身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萧十三,直到少年羞愧的低下了脑袋。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张延鹤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出敌军的补给线。至于其他——等回来再说。”
“是。”萧十三立正严肃的回答。
张延鹤摆了摆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四娘舍不得他,他又如何能舍得下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暖热的被窝?但既然穿了这身军装,该舍下的就得撇下。他强迫着自己忘记栅栏外苦苦守候的四娘,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地图上。
萧十三跑步离开营地,前往天海城装备部的位置。他再也没看四娘一眼,两人低着头擦肩而过。萧十三此时眼睛里只有道路,四娘的眼睛里此时只有灯火通明的营房。
自从得知了孙铿也要到来天海郡的消息之后,他曾经无数次的奢望着能够在前往指挥部的时候遇见过她一次。但命运似乎总是在捉弄他,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前往,每一次都失落的返回。直到快要出征的最后一次行程,萧十三的心中已经再也不抱任何的希望。
特种装备处的位置与指挥部毗邻,只用一道墙隔开。等待军需官去拿装备的间隙,萧十三望着低矮的围墙跃跃欲试。心中一个念头一直在怂恿着他:翻过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也好。可是刚一迈动脚步,就似乎感觉到张延鹤锐利的目光刺在自己的后背上。
“我是军人。”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悄悄迈开的腿又缩回原处。
张延鹤掏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他竖起耳朵侧耳听了听外面的炮声,火炮发射的速度依然和白天一样。看来对面的魔崽子还在没日没夜的攻城。真不知道这样绞肉机一样的战场究竟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自从战役开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前线。据换防回来的士兵描述,一线阵地前的平坦地带已经当得上“血流漂杵”四个字。无数魔族军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发起冲锋,然后被火神机关枪和大炮成建制的消灭掉。
“那不是战斗,是一面倒的屠杀。”换防回来的士兵摇摇头干呕了几声。显然是想起那场面产生了严重的不适感。能让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产生呕意,可以想见前线的情势是多么残酷。
不过,那老兵还是属于比较幸运的一批人。在他换防离开之后,作战强度骤然增强了数倍。成建制被杀死在阵地前沿的不再只有魔族军,还有因为弹药打光,后勤来不及输送的秦军。当秦军在猛烈的炮火下收复失地以后,很难在战场上找到一具遗体。可想而知,袍泽们的遗骸究竟去了哪里。那是一群真正的食人野兽,即使如张延鹤这样的百战老兵,都不愿意往深里去想自己兵败之后的下场。他打了一个寒噤,拍了拍手示意下属们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空话套话就不多说了。都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他,消灭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命令道:“出发!”
一帮军官杀气腾腾的走出临时营房,分别去召集各分队的士兵。
帝国新北方防线指挥部,夜间零时零分。
孙铿握着怀表,站在沙盘面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房门被猛地推开,萧孟疾步走了进来。“院长,刚刚接到消息,特遣一号已经准时出发。”
“呼……”孙铿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郁郁。“命令咱们属下所有的电台开机。一旦接受到他们的消息,立刻向我报告。”
“明白!”萧孟沉稳的点头答应一声,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
当房间中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孙铿才能听到从北方传来的隐隐炮声。仿佛夏日里响动在天边的闷雷,轰轰隆隆不绝于耳却怎么也不肯靠近。
对面那位不曾谋面的敌军统帅看来也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决意用疲劳战术拖垮秦军的意图非常明显,而这却是秦军最脆弱的环节。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在绝对兵力优势的敌军面前,秦军的任何挣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除非……
孙铿在房间里急促的踱了几个来回。防线上的士兵无比希望一枝兴奋剂的出现能够帮助他们稳住阵脚。在没有找到敌军的补给线路前,军心动摇才是最危险的情况。稍有不慎,便是全线崩溃的彻底溃败。虽然打败他们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不能再等待下去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办公桌前摇了摇铃铛。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令狐谷雨推开房门柔声问道。
孙铿掐了掐额头,疲惫的道:“去把孟如晖和方盛叫来。”
作为孙铿身边的侍从官,令狐谷雨非常清楚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帝国中级军官的重要性。她的心一瞬间抽紧,情绪有些复杂。看见孙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连忙摒弃了所有杂念,垂首答道:“明白。”
方盛和孟如晖两人接到军令,赶到指挥部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指挥部值守的卫兵早已经得到了命令,看见两人直接一路放行。以至于见到孙铿的时候,结在两人眼睑上的霜花还没有融化。
房门轻轻推开,方盛和孟如晖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里来。只有一盏油灯幽幽的燃烧着,孙铿半倚在一张高背椅上,微微阖着眼睛。似乎正在睡梦之中。
“院长……”方盛按捺不住心中鼓荡的激昂情绪,颤抖着声音轻声唤道。
“我清醒的很。”孙铿倏地睁开了眼睛,淡淡的回答道:“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一刻不得安歇。我怎么能安心休息?”
“战斗本来是战士的职责,苦一点没什么的。”方盛答道:“院长您吩咐我们过来,不就是为前线解忧的么?”
“说得很对。”孙铿扯了扯嘴角,“在特遣一号还没有任何确切消息传来时,是最危险的时刻。我需要你们为我分忧。让敌人的嚣张气焰遭遇到一次沉重的打击。”
“只要天气条件许可,我们随时可以出击。”方盛沉声答道。
“我会命令气象部门全力保障你们的行动。”孙铿伏案在桌上签署了一份文件,然后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授权你们可以采取一切行动。”孙铿将文件递给方盛,“这次行动将会备案,并且载入帝国军事史的史册。是英雄还是屠夫,是圣人还是罪犯……让后人去评说吧。”
方盛明白孙铿话里的意思,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笔尖颤抖的几乎写不出名字。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杂念抛诸脑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掷笔慨然道:“院长!属下愿与您共担此责。”
孙铿喟叹一声,摆了摆手道:“去做战斗准备吧。”
方盛向后退了一步,与孟如晖两人同时举手敬礼。
与此同时,桑梅草原六号奴工城附近。
“一号艇准备降低高度。其他各艇注意掩护。”吕琛站在旗舰的指挥室里,沉着的下达了第一条作战命令。
“打开舱门,放下索降缆绳。”
“报告艇长,高度三十米。”
站在飞艇舱门边的飞艇兵朝着张延鹤竖起了大拇指。
“长官!运气不错。请出发吧,祝好运!”飞艇兵几乎用吼的声音才成功的把自己的祝福传达给他。
张延鹤咧开嘴笑了笑,“借你吉言。”说罢,他抓住缆绳,第一个扑向了大地。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时分,特遣一号成功在敌后降落。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飞艇缓缓拔高了飞行高度,借着北风逐渐离开了远侦队官兵们的视线。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将真正的成为一支孤军。唯一与大后方的联系,就建立在萧十三携带的那部笨重的无线电台身上。
尽管每一个人都小心再小心,但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有两名士兵在索降的过程中,失手从二十余米的高空坠下。张延鹤带着军士们将他们的尸体掩埋在着陆点附近做好了记号,以便事后起出他们的遗骸带回国内安葬。
或许他们的死亡才是幸运的,因为剩下的人将要面对的是数十万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是以这次任务出发之前,每一名官兵身上都随身带着剧毒的药物。务必把自己的身体要当成了武器,就算是变成了食物,也要拉着这些魔鬼一起陪葬。
几个远侦队的队正凑在一起,正合伙研究着一份高精度地图。短短十几天时间里,他们所需要搜索的区域绝对不算小。这之中还要面临十分巨大的风险,每在敌后多呆一天,他们所冒的风险就越大。因此如何更好的保存自己,便成了搜索目标之外最为重要的任务。
“张队正,咱们哥几个的命可就都拴在你身上了。到时候联系撤退的时候,一定别把咱们给忘记了。”
特遣一号唯一的电台就在张延鹤的远侦队里,一个与他平时关系不错的远侦队队正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叮嘱道。
“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张延鹤嚼着提神的烟叶,眯着眼睛道:“你哪只眼睛看见过我老张丢下过自己人?”
“那可不一定。前几日在定边,你还把晁奉他们……”这个队正顺嘴说了半句,抬眼迎上张延鹤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连忙住了嘴,讪讪干笑几声。
其他几人见他马上就要发飙,连忙扯开了话题。张延鹤却是不依不饶,红着眼睛低声咆哮道:“老晁的事儿,是我一辈子的痛。今天哥几个既然提出来了,我张延鹤在这里跟你们发下毒誓。如果这次任务最后被咱们弄成了,撤退的时候若是丢下一人,我第一个从飞艇上跳下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