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木床吱呀吱呀的响了很久,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终于静止了下来。
四娘躺在张延鹤的臂弯里,胸口轻轻的起伏着,似乎已经睡着过去。张延鹤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轻轻点了点她裸露的肩膀。探询着问道:“再来?”
四娘的眼睛没有张开,却含羞点了点头。于是吱呀声再次在房间里回荡,直到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们才从激烈中恢复了平静。
起床号吹响第三遍的时候,张延鹤终于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他爬起身,站在窗前一丝不苟的穿上军装。四娘早已经醒来,却依旧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枯瘦的手臂紧紧攥着床单。
“这次我出去,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张延鹤对着窗前的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语气淡淡的对四娘说道。
“嗯。”
“东西都准备好了,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我这几年攒下的津贴,咸阳的一处宅子,还有留给爹娘的一些东西……”
“嗯。”
“还有一封信,你拿着它去郡府找孙铿院长。”张延鹤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是他的学生。知道你是我的遗孀,总要照拂几分。有了他帮忙,就算我爹我娘不喜欢你,你也一样能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我要你活着。”四娘如同蚊蚋般低哼。
“尽人事,听天命吧。”张延鹤苦笑了一声,对着镜子系上最后一颗领扣。取下衣架子上的枪套,挂在身上。然后他最后望了四娘一眼,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朝阳照在四娘的脸上,格外的刺眼。四娘猛地坐了起来,瞪着张延鹤的背影,执拗的道:“不管你是死是活,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张延鹤决然的脚步顿了一顿,他想要回过头来,跟这女人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一起到老。然而他是军人!
从前的他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世界上还有牵挂这种念头。但当他懂了,体会到了以后,却发现似乎有些晚了。
“随你。”他轻轻合上了房门。
这是一次完全由秦军军官们自己来策划的敌后特种作战任务。集中了目前在新北方防线的五个卫直属远侦队和北方防线直属远侦队,共计超过了五百名士兵。他们将分乘十艘飞艇绕过正在激烈交战的广袤区域直飞敌后。查清敌军增援的谜团,并且指引飞艇部队对敌军的补给线路进行空袭。
正如张延鹤所说:这是一次大任务。甚至是说这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特种作战行动也并不为过。现在唯一令前线指挥部感到担忧的问题就是——这批斗志昂扬的士兵连一分钟的空降训练都没有进行过,飞艇需要进行危险的低空航行才能够完成投送兵力的任务。一旦他们的行踪被魔族军的游骑发现,那么整个任务将会是一场噩梦。
正在各远侦队进行积极的准备的同时,天海郡郡守府内也进行着一场关于这次行动的会议。
孙铿虽然没有插手陆军军官们的谋划,但是对于自己的本行却是不遗余力。为了保障这次行动,他说服了统帅部。一口气从咸阳调来了十个艇组。要知道,目前整个帝国加起来合格的艇组才不过三十余个。几乎抽走了一机卫一多半的空中输送力量。甚至连在西京过着“未来空军上将”瘾的吕琛都连夜赶来,就是为了这次行动能够顺利实施。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每一位合格艇组的毕业考试便是对桑梅草原进行一次全境巡航。魔族军并不知道,桑梅草原对于帝国来说早已经是脱下底裤的姑娘——一点秘密都没有。
房间里摆着一张绘制精密的全境地图。尽管在座的都是孙铿手下的王牌艇长,但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显的十分凝重。敌军覆盖的面积极广,如何在敌人不能发现的情况下将兵力投送到敌人腹心之处成了目前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
“距离他们预定的出发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孙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打破了房间里难堪的沉默。“都说说吧,有什么好的对策。老是这么愣着对事情一点助益都没有。”说着,他将探询的目光投射在吕琛的身上。
吕琛干咳了一声道:“好吧。我认为应该在夜间出击。白天的话,我们的目标太过显眼。一旦出动就会被他们猜到我们的目的究竟是去哪里。夜间出击的话,我们几个的夜航水平都没有问题。”
“夜间降落怎么办?”孙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只能……只能先索降一部分士兵,然后……”吕琛突然卡壳,飞艇与明火简直是天然的仇敌。在明火附近着陆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边一个娃娃脸的年轻艇长,打算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帮助。
娃娃脸艇长感觉到吕琛的目光,连忙站了起来道:“院长,虽然夜间着陆是有一定的风险,但与整个特遣队被敌军发现的风险相比还是比较低的。其实我们可以达到微光条件下的着陆,最近的天气条件允许,而且最近几天月光条件也很不错。”
“微光条件下的着陆……”孙铿沉吟了一会儿。“你们有把握吗?”
“我们都有三次以上夜航起飞着陆的训练,包括恶劣条件下的起降训练都进行过。”娃娃脸艇长回答道。
“那么好!”孙铿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定了。夜间出击投送兵力,然后你们返航。等到他们发现魔族军的后勤补给线路并且发回信号之后,你们负责在他们的引导下发起攻击,再把他们给接回来。有信心完成任务吗?”
几位艇长相互看了几眼,同时沉声回答道:“有!”
秦历716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晴。帝国新北方防线,天海郡天海城。
广场上临时搭建起十几座木制的高塔。不断有士兵奋力爬上高塔,然后沿着绳索降落到地面上来。广场边缘的棚子里,吕琛等一众艇长和远侦队的队正们站成一圈,无声的望着远处士兵们训练的场面。
“每个士兵都至少要完成三次这样的训练。”吕琛忧心忡忡的道:“到了实际索降的时候,高度大概在三十米左右。实际索降条件是这种小跳台模拟不了的。我担心即使你们熟悉了索降要领,到时候也免不了产生非战斗伤亡。”
“其实就是命好与不好的区别。”张延鹤干笑道:“就算是正牌子一机卫的士兵,每次伞降索降都没法保证百分百成功吧?”
“那是自然。”吕琛道:“我只是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够做好心理准备,另外每个远侦队都要找好备份军官。”
“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张延鹤毫不客气的道:“您只管把我们安全的送到搜索区域上空就行。”
“那正是我们的职责。”吕琛瞪了他一眼,冷冷的回敬道。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各自转开了视线。
“今晚十二点,起降场等你们。过时不候。”
张延鹤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回答道:“远侦队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迟到这个词。”
气氛有点尴尬,吕琛这才发现飞艇军官们与远侦队军官们站成泾渭分明的两排。彼此间的态度虽到不了相互敌视的危险程度,但总归不那么融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相对于远侦队这种历史悠久的老牌精锐而言,飞艇军不过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但就是这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在军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重要,甚至有压过其他各军兵种,成为军内第一的趋势。这也难免让飞艇军的军官们成为其他各兵种军官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了。
吕琛思忖着,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要跟院长好好谈谈才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整天就在艰苦的训练中度过。各个远侦队开始进行最后的作战准备,因为需要八个小时的时间飞越敌我双方交战空域,所以军官们非常珍视得到的训练和修整的机会。
天海郡直属远侦队的营地里,也许是最后一次聚餐的大家都非常安静。营地内已经戒严,四娘站在栅栏外等着,想要再看张延鹤一眼。门口值班的哨兵虽然知道她的身份,但军令如山,并不可能因为某些人的意志便可以转移。
“嫂子,回去吧。”哨兵苦口婆心的劝道:“队正这会儿正召集分队长官开会,出发要到深夜。您就别等了。”
“没事。”四娘朝年轻的士兵露出和善的微笑。“这点冷不算什么,我能等。”
哨兵只好闭起了嘴巴,持枪庄严的站立着。也许这是他的最后一班岗,但身为哨兵一分钟,也要将哨兵的职责进行到底。
萧十三脚步匆匆的从营房中走出来,瞅见了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四娘。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默默退回到房间里。会议依然在进行着,几个分队正和张延鹤将逼仄的房间里弄得烟雾弥漫。身为军官,他们要指定详细的搜索计划。他们要抓紧最后一分钟的时间,把目标区域的一切牢牢的记在心里。
萧十三蹑手蹑脚的走到张延鹤背后,用只能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队正,嫂子在营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