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的钧令,孙铿是不想也没办法违背的。即使他想一个人单独行动,王戎也绝不会允许自家的长官再次逃离自己的视线。
羽衣终究没有与孙铿同乘一个车厢。她选择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而孙铿,则只好坐在公输敬特意为他制造的装甲马车里与王戎二人相顾无言。
马车在山路上行驶了两个小时,然后到了一座并不熟悉的小县城。城门上青石板刻着两个大字“礼泉”。
此时天色微微还带着点亮色,但是太阳已经落下山去。礼泉县的城门也早就关了。隔着狭小的车窗,孙铿打量着这座城池。很显然,帝国对于掌控下的每一座城市都看的很重,也许是因为它毗邻帝都的原因。城墙四角设有炮台,深蓝的天空背影下,孙铿只能大略的猜测出那应该是帝国标准的二百零三毫米口径城防要塞炮。这种射速缓慢的火炮威力巨大,射程可以达到两千米。唯一遗憾的是不好移动,另外也只能发射球形炮弹,是一种比较落后的火炮。陆军并不喜欢这种笨重的武器,因而更多时候都是出现在了城墙上,作为一种威力巨大的震慑性武器。
领头的卫士叫开了城门。守门的军官忙不迭的走到路边向车队敬礼。三辆马车轻盈的驶进县城,经过一条狭长的街道,在一个寺庙模样的建筑旁停了下来。
羽衣一身戎装的站在那座建筑门前,脸上露出肃穆的表情。孙铿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道:“这里是?”
“英烈祠。”羽衣幽幽叹道,当先走了进去。孙铿看着她的背影,紧紧的跟在身后,却没有注意到,王戎并没有跟进来。
祠中香火鼎盛,供奉着一男二女三尊塑像,都是身着帝国陆军标准的黑色军服。男子英武非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瞭望着远方;而那两名女子,一个胳膊上绣着一个白底红十字,另一个则腰间挎着短枪。神色都是哀婉中带着坚强,站在男子的身后。而在三人背后的背景上,则是一座燃烧的城池。城头上依稀可以分辨出魔族各族士兵的样子,他们在火海中挣扎。
塑像下的神排上,立着三个牌位。分别写着:“光武侯刘文叔之灵位”“光烈侯阴丽华之灵位”“礼泉圣女郭圣通之灵位”。
孙铿心中一震:“没想到‘位面之子’竟然陨落于此。”
羽衣显然是对这三人典故熟极而流的。她恭恭敬敬的为三尊塑像上了一炷香。然后走到孙铿面前,指着那男子塑像道:“光武侯刘文叔,汉王刘季之后。秦历218年生人,礼泉郡郡守。秦历259年,魔族大军入侵,连下数城。咸阳,长安岌岌可危。然而礼泉郡成为了最后一道防线。刘文叔与妻阴丽华散尽家财,征召民勇抵抗。先后打退魔族军十九次进攻,最后粮尽援绝。三人竟是将魔族军放进礼泉,然后举火焚城,与敌偕死。院长阁下,你作何感想?”
孙铿仰头看着那位一脸坚毅表情的塑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道:“可敬可叹。中华辈有英才出,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的低语竟是不可耳闻。
赢羽衣没有注意到他的低喃,心绪万千道:“你也许不习惯我们这个国家全民尚武的风气。或许你的世界里,那些幸福的女人真的远离了战争。但是我得告诉你:在这个国度,如果魔族真的再次入寇,那么我们如果不拿起枪,下场将会是什么样子?”她猛地撩开塑像后面的幕布,一脸凄然的冷笑道:“看看吧。”
孙铿走上前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深坑中,泛起点点磷光,在黑暗中,竟是深不见底。
“城破后,魔族军为了报复,从周边乡村抓来几万名男女老幼,将他们活活的扔进这个坑。哀嚎声十几日不绝。人魔大战数百年的历史,那些魔族在我们的国土上造了多少罪孽,真是罄竹难书。”羽衣放下幕布,道:“战争的阴影从来没有在我们的头顶上散开过。这与你想象的不同,它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如果我不拿起枪,那么我就没办法在父兄都死了的情况下再站起来保卫我的祖国。所以,秦国人都是以武力为荣。宁战死,不投降。”
孙铿呆呆的看着眼前决然的女孩,他知道羽衣是认真的。他也想象得到一个历尽了磨难的国家所能承受到的最大痛苦。一个刚强的战士!他默默想到。
羽衣走到塑像面前,看着塑像,低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想我也会和这位先人一样,抛弃所有,抛下所有的不舍,拿起火柴,点燃火堆,将那群恶魔埋葬。到时候,希望你不要为我伤心。”她回转头,脸庞红艳艳的,娇艳不可方物。
“我怕我会伤心死的。”孙铿喃喃的看着她道:“希望你不要这样想。男人在战争来临时,终究还是要站在前面的。”
“你不懂。”羽衣走到他的面前,咬着嘴唇道:“你永远不懂我们秦人的心。”
“如果有那一天,希望我能站在你的身边。”孙铿走上前去,俯视着眼前少女,心情澎湃道。
赢羽衣仰头看着眼前男子,他深沉而炙热的眼眸,他光滑的下巴,他温和的似乎永远都不会愠怒的脸庞,他的睿智,他的奇思妙想,他的一切……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毫无道理的攫夺了她的心。
“这不是我理想的男人。”她在自己的心中暗暗地说,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违背你的本心。爱就是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没人知道那个夜晚,那座祠堂里后来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回来的旅途中,孙铿再次脱离了侍从官王戎的视线。百无聊赖的坐在装甲马车里,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前方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殿下,祝你幸福。”他摸出手边一个水壶,咽下一口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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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质夫安逸的坐在沙发上,端起酒杯,看着眼前两人,冷笑道:“老二,小六。你们就这么站着?”
章淼夫畏惧得看了长兄一眼,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小心地坐下。章英夫却是不管,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毫不在意的翘起二郎腿,斜睨着自己最小的兄弟。
章质夫扫视着两人,最后把眼光落在章淼夫身上,笑道:“小六,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章淼夫畏畏缩缩的抬头看了章质夫一眼,又慌忙低下头,期期艾艾的道:“我并不是畏惧上战场。而是我发现,这里更能够发挥我的才华。”
“你这只弱鸡也有才华?”章英夫毫不客气的大声嘲笑道:“别笑话我们了。章家人世世代代都是军中猛将,就你和我们不一样?小六,我可告诉你。当初死鬼老爹可真没看错你。你就是一个没胆子的弱鸡!”
“我不是!”章淼夫昂然抬头,怒视着二哥。
“就是!”章英夫一字一顿的重复道。然后气呼呼的扭开头,从古铜烟盒里掏出一支卷烟,点着,大口大口的抽吸起来。
“老二说得没错,章家世世代代都是从军中挣来功名。你在这里窝着,没什么大用。”章质夫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淡淡的道:“反而会让别人真的以为你没有什么胆气。”
章质夫如同一座令人仰望不止的高山,即使他只是淡然的与你交谈,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章淼夫可以和自己的二哥顶牛,但是绝对不敢和大哥这样说话。他无法放弃自己的理想,也没办法反驳自己最尊敬的长兄,所以,只好低下头。用沉默做着无声的反抗。
“孙铿快要过来了。”章质夫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忍受不了大烟枪老二的肆虐,从兜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烟斗。慢悠悠的往里塞满上好的烟叶,沉静的道:“你最好快点下决断。我也省的和他打交道。”
长兄的动作和语态虽然缓慢,平静。但是在章淼夫的眼里,却是如同不可阻挡的海潮一样汹涌而来。他就如同海滩上一座脆弱的沙堡,只需要一个浪头,他可怜的坚守,可笑的执着就将化为一片废墟。
他低着头,似乎在酝酿着。章质夫停顿下手中的动作,拈起一根火柴,在裤子上滑了一下,一朵火花亮起,照亮了阴影下那张因为过度操劳而过早衰老的脸。眼镜后面幽幽得眼神似乎要将章淼夫洞穿。他在等待。他知道,自己的六弟根本承受不了这样无言的压迫。
火柴很快燃尽了,章质夫遗憾的看着他,扔掉烧的只剩下短短一截的余烬,正要开口。但是章淼夫忽然闪电般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长兄,用从未见过的坚毅口气说道:“我决定了……”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和那家伙打交道之前就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兄弟二人极其隐秘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庆幸,懊悔,内疚等等极其复杂的内涵。
然而,章淼夫接下来的声音却让所有的侥幸心理统统化为虚无。
“我准备留下来。一分院和咸阳新式陆军学校需要我,孙铿需要我,教员们和学员们需要我。我……”看着两位兄长转为暴怒的表情,章淼夫却是声音高亢起来:“我认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只有在这里,我才更加的认识到我自己。我爱这个职业。我——无法离开。”
长久的沉默之后,“喀”的一声脆响,坚硬的烟斗竟然断裂在章质夫的手中,烟丝和鲜血一起洒落。
“小六你居然敢这样跟我们说话?”章英夫跳了起来,挥着拳头扑了上去:“你这个胆小鬼,不敢上战场的懦夫。我要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