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刚刚把晚餐送进去,就听见房间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夫人隔着窥孔朝内望去,只见白米饭洒了一地,碗儿碟儿碎成八瓣丢在屋角。
披头散发的少女安静的坐在床上,似是察觉到门外窥视的目光。别过头冷笑一声:“别看了!你们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夫人感受到她决绝的心情,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就忍心让娘看着你死?”
“想让我活着可以。放我走!”
“锦衣玉食你不稀罕,外面兵荒马乱的你想去哪儿?”
“我要去北方,替我夫君报仇。”
“说得什么傻话?皇甫家连婚约都解除了,你还自认是他的女人?”
“我跟你说不清。”少女别过头去。“死或者走。只有两个选择。”
夫人气得跺了跺脚,冷着脸道:“你走不了也死不了,不信我们走着瞧!”说罢也不等女儿回答,“啪”得一声狠狠关上窥视窗的铁门。转过身来对着几个健壮的女仆道:“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有半点不周到我拿你们是问!”
几个女仆诺诺连声,夫人见她们都记下了,这才放心离去。
她刚刚走了没多久,庭院里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女仆们看见他的身影,都惧怕的低下了头,不敢跟他的视线相对。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吕谦益家里最小的儿子,吕夫人的“眼珠子”——吕耀明。
吕谦益家有二子二女,在帝都重臣圈子里,算是子女众多。长子已经出仕,在财部被视为下一代财相的候选者;长女吕嫣四处游历,很少在家。留在家里的两个孩子,自幼就被吕谦益视作掌上明珠。小儿子吕耀明今年刚过十八岁,吕谦益的意思是再留家一年半载的,就送去咸阳军研院。反正他吕家的另一个天才吕琛也在那里扎下了根基,去到那里的话倒也不虞吃亏。
吕耀明本来对父亲的安排耿耿于怀,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他不管不顾就逃到吕琛那里,兴许自家二姐就真的活生生饿死了。这事既然叫他碰上了,就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对于自家那位极少谋面的二姐夫,先前可是吕耀明的人生偶像。即使后来家族败落,可是皇甫家两兄弟的事迹在二姐吕情的嘴巴里也听到不少。
皇甫罡即使把婚事退了,可在吕情眼里,那不过是情郎为了庇护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吕情小意维护着这段微弱如萤光的爱情火苗,她几乎成功的瞒过了所有人,除了自己的小弟。唯一期待的,就是有朝一日皇甫罡洗清了家族所有的罪孽,得胜而还。到时候堂堂正正来到自己家门前,向父亲提出婚事。
而现在吕情心丧若死,只恨不能与皇甫罡同殉。吕谦益和吕夫人都认为不过姑娘家心性,过几天心情就好了。不过吕耀明可是知道,自家二姐对二姐夫用情之深,已经到了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吕耀明心里清楚的很,如果依着自家爹妈那么对待二姐,最终结局就等于是让二姐去死。他绝对不愿意让那种情况发生在自己家人的身上。因而早就想到了对策,就等爹妈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行事。就是不知道二姐的心意如何,直到藏在柱子后面听到娘亲和二姐的对话之后,才算放下心来。
吕情要去北方给皇甫罡报仇,那么大仇未报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轻易寻死。更何况在无名山要塞那里还有“二姐夫”的大哥皇甫华在那里坐镇,有他在想必自家二姐想死也死不得。若是两人日久生情,说不定连二姐的终身都解决了。那皇甫华的才华比他弟弟还要高,又是那军研院院长孙铿的得意门生。
一想到这儿,吕耀明的嘴角就忍不住想要往上翘。但现在正事要紧,他赶紧干咳了一声,压抑着笑意来到一众仆人面前。
“这是干嘛?我二姐又不是犯人,值得你们这么如临大敌的对待吗?”他故意把声音扬得高高的,好让屋子里的二姐听见。
“小少爷。不是我们想这么干,是夫人安排的。”
“把门给我打开,我要进去见我二姐。”吕耀明说着,就要往前闯。几个仆人不敢用手推他,只是用身体挡住去路,说什么也不敢让开。家里上下都知道小少爷跟二小姐姐弟情深,万一被他开门把人放跑了,他们这帮仆人可就遭了秧了。
吕耀明可敌不过膀大腰圆的家中健仆,挤了两次没能成功突破人墙,瞪着眼睛作色道:“你们……你们欺负人!我回去告诉娘亲,让她狠狠惩治你们!”
为首的仆人苦着脸道:“小少爷见谅。不是我们无礼,实是夫人严令。若能有夫人命令,我们一定放行。”
吕耀明眼珠转了几转,觉得也是无计可施。就是不知道屋子里的姐姐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来了,若她能配合自己,那么今天这事十之八九就可以成了。
心中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一个仆人从窥视窗探头望去,顿时变色。
“了不得啦!二小姐悬梁了!”
她这一声喊不打紧,一喊之下院子里的仆人们顿时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都乱了方寸。扎着手乱喊道:“怎么办,怎么办?”
吕耀明见一群仆人手足无措的蠢态,皱着眉提醒道:“还不赶快打开门进去救我二姐?你们这是想害死她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仆人们见小少爷发话,虽然都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会人命关天,就算有古怪也顾不上了。一窝蜂冲上前去把房门推开,冲到吕情面前。
吕家二小姐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双手死死攥着,披头散发仿若厉鬼。众仆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把人放下来。
事发突然,眼看好端端的二小姐就这么没了。众仆人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吕耀明挤过人群,看见二姐这般模样。眼圈顿时红了,不管不顾扑上去哭嚎起来。
“小……小少爷。”为首的仆人壮着胆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禀报老爷和夫人才行。”
他不提醒倒也罢了,只见吕耀明哭声顿止,转过头来阴森森望着众仆道:“是你们……害死我二姐。”
为首的仆人心中打了一个突,双手连摆退却道:“小少爷明鉴。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吕耀明从怀里摸出一柄闪着幽蓝光泽的手枪,对准了仆人的脑门。阴声笑道:“你害我二姐,我杀了你谅我爹也不会把我怎样!”
不知道小少爷是从哪里搞来的真家伙,为首的仆人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摆着手语无伦次道:“小少爷饶命,小少爷饶命啊!”
吕耀明嘿嘿冷笑着扣动了扳机。击锤张开,狠狠地击在撞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为首的仆人自忖必死,裤裆中一阵热流不受控制的奔涌出来。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倒在冰凉的地上。他动了动手脚,疑惑的坐了起来。
“我没死?”劫后余生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差点让他精神错乱。只见吕耀明正摆弄着手里那柄能杀死人的物件,满脸迷惑。
其他仆人哪还敢跟这小阎王一般的人物同处一屋?搀着地上的仆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这人间地狱。一路上哭爹喊娘的朝夫人的房间跑去报信。
吕夫人刚坐下来缓口气,就听见门外一阵大乱。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亢声斥道:“外面是什么人喧哗?”
“禀报夫人,二小姐悬梁自尽了!”为首的仆人仓促间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一路小跑进来欠身禀告道。
“那丫头怎么会寻死?”
知女莫如母,吕夫人第一感觉就是不肯相信。她望着抖若筛糠的仆人,问道:“还有谁在那里?”
“小少爷疯了,拿着枪在那里要杀死老仆。要不是枪出了故障,老仆怕是没法活着过来见你了。”仆人心有余悸的道。
一听到吕耀明也在,吕夫人顿时便冷笑了起来:“你们怕是被他俩给蒙了。我们快些赶去,这两个忤逆子这会怕还没来得及跑出吕府。”
说罢急火火的站了起来,朝着关押吕情的小院走去。仆人不明所以的跟在身后,等到进了吕情的房间之后,才恍然大悟。
房梁上悬着一根白绫,吕耀明和吕情两人早已经逃之夭夭。吕夫人顿足怒道:“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快去通知耀辉,让他跟长安城防军指挥部打声招呼。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给抓回来,省得丢我们吕家的脸!”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纵使吕家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可是吕耀明有心算无心。当吕耀辉急急忙忙的拿了父亲的名帖赶往长安城防军指挥部的时候,一辆外观丝毫不引人注目的马车缓缓驶出了长安西城门。马车上坐着的少男少女,自然便是假死脱身,逃家成功的吕情和吕耀明姐弟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