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罡拄着步枪,摇摇晃晃的前进了几步。那来自背后致命的一刀所造成的伤害正在他的身上成倍增加。每向前前进一步,都感觉到自己随时会倒下。
狼族武士将他团团围住,尽管知道这个人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要稍稍捅出一刀就会像一根枯木一样被打败。可是没有人上前。
快些倒了吧。有人在低声念叨着。但皇甫罡依然执着的一步一步朝着格里高利的方向逼近。
十步,五步,三步……
皇甫罡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拄着步枪停在格里高利的面前。他张了张嘴,然后停止了呼吸。
格里高利微微欠身,向眼前这位骄傲的敌人致意。他举起战刀,高高扬起。
“吾乃格里高利,送人类堕入地狱之人。”
刀光一闪,皇甫罡的头颅飞上半空。无头的躯体倒下,一股鲜血汩汩的涌了出来。这时狼人士兵们才发现,在皇甫罡最后前行的十余米,鲜血铺成一条暗红色的道路,浸透了他脚下的大地。
高坡下人类的残兵仓皇退去,但得胜的狼人们却没有一点喜悦之心。他们赢得了一场战斗的胜利,却输掉了整场战役。北方大营已经陷入到浓烈的烟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在人类如同梳篦一样的攻击下命丧异乡。
格里高利再也不看地上的尸首,朝着他麾下的士兵们说道:“现在集合,目标——九号城!”
草丛里一双眸子幽幽闪着仇恨的光芒,目光锁定在格里高利的身上。十万攥紧了双拳,鲜血一滴滴从嘴角滴落在脚下。
“此仇必报。”
黎明时分,捷报与讣闻几乎同时抵达无名山要塞。
一夜的鏖战,侯森麾下的五个卫秦军成功的击破了魔族军的大营。追击溃败的魔族军足足二十秦里。一路上倒毙的尸体成了通往九号奴工城的最显著的路标。
持续大半年之久的无名山要塞之围一夜间宣告解除,帝国的边境线再一次得到了扩张。前来增援的秦军部队在原魔族军大营建设了新的防线,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到陈暮大将军所率领的主力部队抵达之后,他们将会在这里短暂修整两天。然后继续向北方九号奴工城进发。
与侯森此时得意喜悦的心情相比,皇甫华的心情晦暗沉重。他站在早已熄灭的烽火台下,眺望着北方依旧平静的草原。
“尸首已经收敛好了。”齐优站在他的身后轻声道:“我们找了一个最好的裁缝。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你要不要听听?”
“我不想听。我只想问问侯森,为什么见死不救?”皇甫华的双拳骤然攥紧,声音沉郁的像能滴下水来。
这个问题,齐优没办法回答。他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钟。
“马连回来了,远侦队就剩下五个人。怎么处置?”
“马连继任队正,重建远侦队。第三部的人呢?”
齐优正要回答,一个军官跌跌撞撞的冲上高台打断了他。军官惊慌失措的喊道:“皇甫长官,十万正在山下虐杀逃兵!”
皇甫华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双手紧紧握拳。“走!我们赶快过去。”
瘦弱的少年****着上身,手中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他眼神阴冷的望着百十个下属,在他们面前慢慢挪动着脚步。
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四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横陈在他的脚下。脖颈处的断口汩汩的朝外躺着鲜血,四颗人头摆放在皇甫罡尸首的身前。人头上残留的表情依旧惊慌恐惧,很显然他们临死之前都没有想到自家长官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昨天是谁先逃的,我心里有数。”十万伸出舌尖,****掉溅在脸颊上的鲜血。神色形同一头噬人的魔兽。“自己站出来。”
士兵们心虚的低下了脑袋,不敢跟少年的目光对视。少年目光一凛,迅捷如闪电一般出手,将一个士兵从队列里揪了出来。那士兵早已经吓得浑身筛糠,如同木桩一样丝毫没有反抗。
十万一脚踢中他的腿弯,士兵身不由己的跪了下来。面对着皇甫罡的尸首,裤裆里洇湿了一大片。嘴里只剩下机械的两个字:“饶命,饶命……”
“我问你,对得起皇甫长官?对得起战死在高岗上的远侦队弟兄们吗?”十万不为所动,高高举起了柴刀。
士兵无言以对,少年的柴刀狠狠落下。人头滚了出去,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倒在地上。鲜血在脚下流淌,十万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神色。他转过身来,望着士兵们。“下一个,你们猜猜会是谁?”
“杀够了没有?”一声冷斥在十万身后响起,少年呆了呆,脸上的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木然绝望的表情。
皇甫华带着齐优走到他的面前,劈手夺走了十万手里的凶器。转身朝着面前第三部士兵喊道:“解散!”
逃兵们顿时作鸟兽散,山下广场只剩下了皇甫华,齐优以及十万三人。
“你把他们全杀了,皇甫罡也没法子活转来。”齐优好容易喘匀了,生怕皇甫华怒极一刀斩了这潜力巨大的少年。挡在两人中间,朝着十万作色道。
“他们是懦夫,不配成为战士。”十万脖子一拧,望着地上安静的躺着的皇甫罡说道。
“追根究底,是我害死了小罡。”皇甫华冷笑道:“你要不要给我脖子上也来一刀?”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摇着头道:“这事跟华长官没有任何关系。”
“是我低估了魔族军方面的抵抗决心,高估了友军。我是主将,理应承担最重的责任。不仅仅是我的弟弟,我还要为死去的远侦队弟兄,战死在高岗上的第三部弟兄负责。”皇甫华反手将刀柄递到十万的手里。“十万,你真的应该在我的脖子上砍一刀。”
冰凉的刀柄握在少年的手里,却仿佛滚烫的烙铁一般拿捏不住。十万手一松,任由柴刀落在地上。他努力摇着头道:“不。昨夜一战我们本能胜利的。怪只怪我们……太过懦弱。”
“我并没有为那些逃兵开脱的意思。他们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皇甫华拍着十万的肩膀道:“正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才会有诸如懦弱,恐惧的各种情绪。你认识到了,很好。但是,你应该考虑如何克服这种情绪。而不是一味的用手里的刀去将一切问题斩断。你以后还是要带兵的人,如果再遇到了这种情况,难道还是要杀吗?杀得血流成河,只会让你的属下对你更加恐惧。下一次战斗他们会更加处心积虑的逃走,怠战……甚至会反噬。堵不如疏,你要学会解决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你的手下毫不犹豫的赴死。”
十万低垂着头,认真听着皇甫华语重心长的教诲。皇甫华道:“你心中的戾气太重,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指挥官。你暂时不要担任第三部的部指挥了,我另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你去做。”
“皇甫长官,我已经记下了仇人的相貌和名字。请容许我为皇甫罡长官复仇!”少年猛然抬头,亢声辩道。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你还太小。现在最需要的是学习系统的军事作战知识。”皇甫华转过身去。“复仇的事情,等你从咸阳回来再说吧。我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有更多的信心来面对他。”
“我不想去什么咸阳!”十万执拗的道:“我只想为罡长官复仇!”
“华长官是为了你的未来。”齐优劝道:“你要清楚,真正的仇敌不是一个人,不是一支军队。而是压迫了我们数百年之久的庞大集团。如果你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只能让你变得更加充实,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一个人逞匹夫之勇!想想看,你杀了一个狼人的千夫长,对于整个战局有什么改观呢?同样的道理,我们虽然损失了一个皇甫罡,但是对于现今的战局有什么改变呢?魔族人丢下数万具尸体,夹着尾巴逃走了。你的罡长官非常看好你,我也抱持着一样的理由。不能让你在这修罗场上过早的折翼,你有更加广袤的舞台去表演。华长官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抗拒了,再说……这也是他的意思。”
齐优略带哀伤的眼神落在白布下覆盖的躯体上,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转身急匆匆离开。
皇甫华转过身来,望着齐优的背影。他知道那个看上去永远冷着脸的家伙的情绪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迫切想要找一个地方发泄自己的哀痛。
他叹息了一声,撇开少年走到担架前。轻轻揭开了蒙在他脸上的白布。“我的意思也是一样。去准备一下,下午货运飞艇来就离开吧。”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可是少年看到大滴的泪水溅落在皇甫罡的脸上。少年知道,皇甫长官心中的痛楚绝对不亚于自己和齐优长官。难为他一直压抑着情绪,语重心长的劝说自己。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冲上来抱住了皇甫华。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洇湿了军装。
“华长官,我错了。”
“少年心性,难免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皇甫华抚平了少年乱蓬蓬的头发,低声道:“最后看他一眼吧,以后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