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军第十八卫第三部出发营地。
胡子拉碴的部指挥王谦和围着眼前一高一矮两个士兵转了几圈。这两人身上穿着极不合体的边防军军服,斜背着步枪。胸前松松垮垮挂着的子弹带;刺刀和一些零七碎八的物件一笼统都别在腰上。
王谦和心想:这要是他自己的兵,肯定不会让他上战场丢自己的人。先赏他一顿鞭子让他先学会当一个兵再说。可惜这不是自己的兵,只不过是两个向导罢了。
过了半晌,他才迷惑的问道:“你们俩……是哪儿来的?”
如果不是卫指挥所的传令兵带来的,他保准会以为这是两个草原上的自由民,扒了边防军哨兵的衣裳跑到他这里来混吃混喝。但从他们木然的表情,极不职业的穿着来看。把他们称作军人,实在太过勉强了一些。
“我们是无名山要塞守备军团,第七部第三大队的。我叫十九,他叫十七。”高个向导语速极快的回答道。他的秦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以至于王谦和寻思了好久才弄清楚他到底说的什么。
帝国以外的地带,魔崽子废除了一切姓氏,只保留了五大姓。即:魔原五大姓,个十百千万。两人虽是一个姓氏,却肯定不是一个祖先。只不过是被魔族统治者们强行捏合在一起而已。
王谦和踱了几步,冷冷道:“你们对这一带的路熟悉么?”
高个子十九道:“从小就在这一带长大,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他说话的时候,矮个子十七也不断的点着头。
这一直让王谦和犯嘀咕,若是个哑巴向导就扯犊子了。他指着十七道:“你会打枪么?”
“户为……的。”十七张开嘴,极其艰难的回答道。
“怎么回事?”王谦和冷哼道。
“报告……长官!”十九快速道:“回去报信的路上,十七跑得太急咬伤了舌头。”
“这么说,你们是报信的?”王谦和语气和缓了一些。
“俺俩都是。”十九挺起胸膛,略有些骄傲的回答道。
王谦和为难的叹了口气:“带路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们俩就一点也不害怕?”
“没啥好怕的,长官!”十九满不在乎的道。
“奏……奏是!”十七也含混不清的应和着。
“一群为了军功连性命都不要的疯子。”王谦和低声咕哝了一句,皱着眉叫来一个传令兵吩咐道:“分出一个小队来,看好他们。”
“部指挥,咱们的人手……”传令兵低声提醒道。
“对待咱们的恩人可不能怠慢了。”王谦和道:“要不是他们,说不定咱们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地方呢。”
十九和十七两人听见长官这么说,都有些不明所以。但王谦和显然没有解释的心情。挥了挥手便命令他二人离开。
无名山要塞,烽火台。
皇甫华负着手向北眺望,此时此刻,太阳已经西垂。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烽火台上的烟柱垂直上升,山顶上一丝风都没有。地平线上那条厚重的黑线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同一根坚硬的刺一般横亘在每个人的喉头。这吞不下,吐不出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
今天过去之后,也许这根刺就到了要拔掉的时候了。皇甫华心中正想着,忽然听见齐优在他背后道:“远侦队准备出动了,我们一起下去吧?”
皇甫华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酒就藏在柜子里,你带上给他们壮行。”
“不去……好吗?”齐优探询的望着他的背影。
“嗯。不去了。”皇甫华道:“让他有一点遗憾也好。”
“明白了。”齐优点头,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远侦队出发营地。
昏暗的油灯下,酒坛打开散发出一阵阵醉人的酒香。许久都没有尝过酒味的士兵们禁不住吞咽着唾沫,眼巴巴的望着空着的酒碗。
“酒不太多,就是个意思。”齐优一边倾斜酒坛往酒碗里倒酒,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说着:“今天有个难办的事儿需要劳动几位。把事儿办成了,小弟削尖了脑袋也要给你们弄到足够的美酒。”
皇甫罡无声微笑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好酒!”他啧吧啧吧嘴赞道。
马连见他喝了,也就不再摆着架子。尽管这个有点阴沉的策士长为他们所不喜,但这个时候需要大家精诚团结不是?
他也走上前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道:“齐策士长,酒不错。弟兄们可都记心里了。”
齐优无声叹了口气,重重点头道:“诸君保重,他日若在咸阳重聚,小弟必做东请诸位哥哥一醉方休。”
“有齐策士长一句话,哥几个一定拼命活着!”马连打趣道,招呼着弟兄们走上前来,一个个端起了酒盏。
酒到杯干,三十多个汉子举起空空的酒盏,碗底朝上。向所有人展示着自己的豪爽。
“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皇甫罡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就此别过。”他走到营门口处,拨开了挡在门口处的枯草。回头望了齐优一眼,沉声道别。
“珍重!”齐优举手敬礼,目送着远侦队的士兵们一个个消失在视野中。
太阳落山的时候,无名山要塞守备军团远侦队全员抵达阻击阵地。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距离魔族军营地两秦里的时候,皇甫罡命令部队停了下来。这里是距离无名山要塞最近的一座营地,第一支反击的部队肯定会从这里出击。如果能够拦下他们,那么他们的任务至少就完成了一大半。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晚霞铺满了天空,荒凉的草原也陷入了平静之中。魔族军营地里传来喧嚣的声浪,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吃吧,吃吧……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独眼军医缩在草丛里喃喃着,紧紧盯着远处军营里混乱的抢食场面。
一座土丘下面,皇甫罡仰天躺着。望着天空中朵朵红霞,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草茎。目光悠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草丛中传来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马连微微侧转头,低声喝道:“口令!”
“闪电。”草丛里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马连放下手中的枪,翻了个身滚到草丛里。
“回来了!铁西瓜都放好了没?”
“都放好了,就等着魔崽子攻过来给他一个好看。”那士兵兴冲冲的压低了声音。
“人有点太少了,魔崽子万一不顾伤亡硬冲过来,咱们这点人可挡不住。”独眼军医有点担忧的道:“皇甫长官,还有援兵吗?”
“人多了反而要坏事。万一有个家伙被魔崽子吓傻了提前跳出来就不妙了。”皇甫罡淡淡道:“独眼,你一会儿去侧翼,帮忙照看那两挺火神。咱们要想阻住千军万马,那两挺火神可不能哑火。”
“为什么让我去?”独眼军医道:“要去也是你去才对。”
“正面要有主心骨顶着。老东西只能去侧面。”皇甫罡轻笑了一声:“再说,弟兄们还等着你救命呢。万一你先他们一步死了,到了地底下他们要揍你我绝不拦着。”
“行!我知道了。”独眼军医仅存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他朝皇甫罡伸出手道:“那铁疙瘩还有没有?分我几个。”
皇甫罡摸着腰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机枪阵地前面是一片沼泽,你要这东西干嘛用?”
“放心好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得。”独眼军医固执的朝他伸着手。
“最多给你两个,省着点用。”皇甫罡被他缠的没法,只好摸出两枚手投炸弹塞进他的手里:“你老眼昏花,别搞炸了。”
“不用你教。”独眼军医满足的瞅着手投炸弹,猫着腰朝机枪阵地的方向小跑过去。
“马连!”皇甫罡见自己的侍从官还在草丛里和那布雷的士兵蘑菇,不满的哼了一声。
听见皇甫罡的声音,马连赶紧跟布雷士兵分开,一个利落的翻滚回到他的身边:“头儿,喊我啥事?”
“你爹去照看机枪阵地了。”皇甫罡淡淡得道:“我琢磨着咱们的口袋阵还有点薄弱,你带几个人去机枪阵地那边,加强一下侧翼的防护。”
“我走了,你这边咋办?”马连犹豫着不愿挪动脚步,支吾道。
“侧翼打得好了,我正面的压力就小。”皇甫罡嗤笑道:“再说,我前方是地雷阵,魔崽子能轻易跑到我面前来?”
“不行。我不能过去。”马连总感觉自家头儿这话哪里不对。倔劲上来,脸红脖子粗道:“我是你侍从官,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你小子想抗命不是?”皇甫罡虎着脸瞪了他一眼:“赶紧滚!”
“就不去!”马连梗着脖子在土丘后面跟他顶起牛来。
“你爹要是死了,他闺女你这辈子就别指望了。”皇甫罡半是威胁半是调侃的道:“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打不过我还不会退?你当我傻啊。”
马连哪儿还敢相信他的话?双脚钉在地上就是不肯离开。皇甫罡摇摇头笑道:“你和你爹真真是天生父子一对儿。妈的,倔起来都一个样。我跟你保证——只要战事不利,我肯定向后撤。行了吧?”
“当真?”马连的表情松动了些,他知道自家长官言出必诺,吐一口唾沫落一颗钉。
“当真。”皇甫罡回答的斩钉截铁。
“暂且相信你。”马连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等把两人都打发了走,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皇甫罡趴在土丘上朝魔族军营地观望了一眼,无声叹了一口气。为了最后的胜利,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将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严酷的一次挑战。他紧紧的攥了攥拳,低声喃喃着:
“来吧,死亡!我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