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华站起身来,走到弟弟的身边。皇甫罡依旧笑着,没有一点站起来的意思:“大哥,没必要这么正式吧?这样的任务我都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一次不一样。”皇甫华沉声道:“站起来。”
皇甫罡摸着脑袋憨笑道:“我没看出哪里不一样了。”说归说,他还是没有违拗哥哥的话,规规矩矩的站在了皇甫华的面前。
皇甫华仔细的整理着弟弟身上那件破旧军装。无名山上唯一一个没有罪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个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皇甫罡的军衔也一直都是无名山上最高的。只不过他自己并不愿意用所谓的威权去压人罢了。
“已经是郎将了呢。”皇甫华将他领口的银花摘下来,使劲用袖口揩了揩,擦得亮晶晶的放在眼前端详着。
“哥哥可是上将军,怎么会羡慕我的郎将?”皇甫罡平静的回答道。
“我的上将军衔级已经被免去了,这会儿我还得给你敬礼。”
“但无名山上下,都认为你才是头儿。”
“对啊。”皇甫华淡淡道:“是头儿就得作出牺牲。为了完成任务就算亲弟弟也不过是一枚有用的棋子而已。”他将银花别回皇甫罡的领口上,摆的端端正正的。
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的朝着皇甫罡敬礼道:“郎将阁下!一级卫将皇甫华向您致敬。”
“哥……别闹了。”皇甫罡扭捏道。
“你不回礼我的手可不会放下来。”皇甫华认真的道。
“好吧。”皇甫罡叹了一口气,举手回礼道:“放松,一级卫将皇甫华。”
皇甫华这才放下手,拉着弟弟坐了下来道:“还记得不,小时候你可是对我不忿的很呢。因为我衔级一直比你高,直到最后我被软禁的时候。”
“我记得。”皇甫罡点点头。
“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皇甫华叹了一口气道:“昔日军功赫赫的皇甫家也星散了,就剩下咱们三兄弟。你几乎就是我的全部,这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皇甫罡摇头道:“我一直都知道。就算哥哥和爸爸你们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们实际上是为了这个家好。”
“选择并没有错。”皇甫华否认道:“所托非人罢了。是我愧对孙铿。说实在话,我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除了你们,也只有他了。”
“哥……你……”皇甫罡欲言又止,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皇甫华身上释放出来的浓烈死志。
“不要多想。”皇甫华道:“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祖国需要你去用生命来诠释我们的忠诚。但是……一切责任都是我的。答应我,不要死。”
似乎感觉到了皇甫华的坚决,皇甫罡沉默了许久,才咬着牙道:“我答应你。”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皇甫华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笑道。转头望着楼梯处催促道:“别躲躲藏藏了,赶紧滚出来。早就在等你的酒了。”
齐优一手端着酒坛,一手摸着鼻子。有些窘迫的笑道:“被发现了。我还以为能多听些你们兄弟之间的真情流露呢。”
“少废话!”皇甫华恍若没有听见他的打趣,拿过几个酒碗道:“我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嗅到酒味儿了。”
琥珀色的美酒倒进酒碗里,醉人的酒香满溢整个房间。皇甫罡吸溜了一下鼻子,叹息道:“好酒!齐小哥是不是偷了院长家的酒窖?要不然哪儿去找这么醇的美酒来!”
“这酒跟院长还真有点关系。还记得梁大珠吗?”齐优放下酒罐,端起碗咂了一口。
“你有大珠的消息了?”皇甫罡眼睛一亮,连酒都顾不上喝,兴致勃勃的问道。
“是啊。”齐优随口道:“这就是他托百里雄给我们带来的。还说等我们都能回国的时候,他要在咸阳摆一桌子好酒等我们。”
“真的!”皇甫罡大笑道:“院长果然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妙手。在咱们这里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居然也这么有心了!”笑着笑着,几滴泪花飞溅出来。
“怎么……你不信?”齐优一本正经的质问道。
“信信信……怎么不信。”皇甫罡闷头干了一碗酒,啧吧啧吧嘴道:“好久都没有尝过咸阳正宗的稠酒了。难为你了,齐小哥。”
“哪里的话?喝酒!”齐优客气了一声,又给皇甫罡满上。
皇甫罡三人酒到杯干,不多功夫就把一坛酒全送进了彼此肚中。话也说了,酒也喝了。再多说就是小儿女矫情。皇甫罡酒意上涌,打了一个酒嗝。站起来望着两人道:“我去整饬部队。两位哥哥,先告辞了。”
“去吧。”皇甫华沉声道。端坐在椅子上,目送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优知道他心中一直都悬着,但没办法相劝。只能希望这位主心骨能够赶紧从负面情绪中摆脱出来,无名山要塞还要靠着他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呢。
沉默了很久,皇甫华才低声道:“你刚才说的,几句真几句假?”
“都是真的。”齐优平静的回答道:“梁大珠……发达了。我收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受到了院长的赏识,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那个地方不能通信,只能拜托百里雄给你们捎了一坛酒。”
“呵……”皇甫华轻笑了一声,没有揭穿齐优的谎言。在这个需要用生命作出抉择的时候,每一分对生的牵挂都有可能是最后活下来的重要筹码。他转过头来,郑重的道:“我替弟弟谢谢你。”
“应该的。”齐优正色道。
皇甫华的眼眶湿润了那么一瞬,转眼间便恢复正常。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晚上的作战计划吧。”
无名山要塞,远侦队出发营地。
三十来个队员或坐或站,将皇甫罡围在中间。
“任务就是这个,很简单。”皇甫罡望着手下们,淡淡道:“阻击、迟滞敌军半小时以上,坚持到飞艇部队开始轰炸就算我们赢。怎么样,有信心吗?”
“不知道今天晚上活着回来的能有几个。”独眼军医坐在门口喃喃道。
“老东西!你怎么不说两句吉利话?”马连有些恼怒的骂道。
“怎么看都是全军覆没的路子,我说能回来几个已经是吉利话了。”独眼军医冷冷回敬了一句,浑浊的老眼望向皇甫罡道:“罡长官,你说句话吧,今天晚上得带上我。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皇甫罡道:“老军医,你还是在营地里等着吧。弟兄们都好好的想想,这次的任务九死一生。不想去的就留在营地里,远侦队打光了还得指望你们重新建军。我还是那句话,冲锋我在你们前面,撤退我最后一个走。就这么着吧,多说那就是矫情了。”
三十多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挪动脚步。马连道:“罡长官,你这就是瞧不起我们兄弟了。这么多场仗都熬过来了,哪一次弟兄们离你而去了?生一起,死一起。能跟着罡长官你,是兄弟们的福气。”
独眼军医哀叹了一声:“完咯,完咯!热血冲脑子的长官再加上一帮用手指头想问题的部下。远侦队明天怕就是个过去式的名词了。”
马连见他一脸灰败模样,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斥道:“独眼,你不敢去就别去。远侦队带着你就是个累赘。真不知道那时候你混进来到底是咋想的。”
“你懂个屁!”独眼军医斥了他一句,转向皇甫罡,央求道:“罡长官,我跟着你混吃混喝也有段日子了。今天晚上的任务务必带上我。你先别着急拒绝,我虽然是个庸医,可总也有战场救护的经验。带上我,弟兄们也多一条命不是?”
“老军医,你真想好了?”皇甫罡认真的望着他道。
“想好了。”独眼军医干脆的回答道。
“就带着你。”皇甫罡终于点了点头,应允了独眼军医的要求。
独眼军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坐下。马连却是疑惑的很,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道:“你这老东西不是挺怕死的吗?这次怎么转性了,难道是看到有功勋可捞,赶紧跟着去沾点便宜?”
独眼军医似乎没听出马连的嘲讽,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走了,老东西我守着这空荡荡的营房多不是滋味?你小子有句话说的挺对,生一起,死一起。有你们陪着,死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老胳膊老腿,自己一人上路,摔跤了怎么办?”
他笑了笑扳开马连的胳膊,挟在自己臂弯里:“还是你小子搀着我才好赶路啊!”
“算你老小子过关!”马连恶狠狠道,嫌恶似的抽离了自己的手臂,在墙壁上蹭了蹭。转身间,已经把一柄手枪塞进老军医的怀里。“长枪你也扛不动,这个短小家伙留着防身。再不济拿他打脑袋,省得被魔崽子抓去受活罪。”他低声咕哝着嘱咐了一句,混若无事的走到墙角坐下,再也不看他一眼。
独眼军医笑得欢畅,拿起手枪放在手里擦了又擦。放在烛台下端详着,眯着眼睛道:“混了几十年行伍,倒真是第一次能有机会用一次手枪。谢谢你啦,干儿子!”
“呸!谁是你儿子!”马连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撸起袖子一副就要上来干架的架势。
众人都笑呵呵的看一老一少两人耍宝,人群中有人起哄道:“马队副,还不赶紧叫爹!”
马连更是羞恼,朝人群中连踢带打:“要认爹你去!马连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独眼老爹你把女儿许配给我还差不多!想认我当干儿子?没门!”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连串哄笑声。独眼军医把枪揣进怀里,笑眯眯道:“想娶女儿,成啊!过来叫爹!”
“不!”马连羞愤的拒绝道。
“过来!”
“不!”
……
皇甫罡看着乐呵成一团的下属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转身走出门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卷。借着墙壁上悬挂的烛台,他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来吧!死亡。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