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帝都长安南部的使节馆早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费姆·普尔·李子爵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在他旁边的床头柜上,一只灰色的智魔正做着离开前的最后准备。
“我教给你的说辞都记下了么?”灰色智魔口器中发出尖锐的声音,它的秦语居然说的非常纯正。
“记下了。”普尔苦着脸道:“但是主人,我应该什么时候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难道说,我永远都无法离开了么?”
“离开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灰色智魔道:“从今天开始,你的敌人就是那天那个审讯了我们的人。把他搞死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别想当逃兵!如果你想死的快一点,就赶紧逃吧。”
“没有主人您的允准,小人又怎么敢逃走呢?”普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可是那个人很强大,单靠我自己恐怕很难完成任务啊。”
“你放心好了。有很多人想要他死。你只要适时地在其中推波助澜就可以轻松成事。”灰色智魔道:“你可以起来了,现在把我带到院墙那里去。记住,什么都不要问。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是。”普尔不敢丝毫忤逆智魔的吩咐,恭恭敬敬的将它捧在手心,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去。
墙头上站着一个全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看到普尔走出来,沉默的朝着他招了招手。普尔知道这就是主人所说的接应,连忙走过去,将智魔举过头顶,放在那黑衣人面前。
灰色智魔猛地从他手中跳起,落在黑衣人的肩膀上。黑衣人脸上露出厌恶之色,最终却默默的承受了。灰色智魔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久,白色的复眼找到了安放在墙下担架上的载体,它的八条触手猛力一弹,已经像一道灰色闪电一般扑了过去。柔软的身体从载体的鼻孔钻了进去,消失在黑衣人的视线之中。
黑衣人瞥了普尔一眼,冷哼了一声,从墙头跃下。他刚刚落在地上,就听到耳边一声浮夸的声音道:“非常感谢你们的协助,现在我想应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虽然认为跟你们合作和跟魔鬼打交道也差不多。但是在面对共同的敌人的时候,我们最好还是多多益善的并肩作战才好。”黑衣人望着担架上慢慢坐起来的年轻人说道:“尊贵的希罗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彼此彼此罢了。”希罗活动着久违了的肉身,感觉到浑身一阵舒爽。他微笑着道:“那么就此告辞,里面那个小家伙还需要你们多多照看才是。”
“不等一晚上再走吗?”黑衣人虚情假意的挽留道:“也许明天夜里,你留下的这颗闲棋冷子就永远的失去作用了。”
“鉴于数百年前那次失败的合作,我不认为你们能够轻易的得逞。”希罗微笑着嘲弄道:“我还是赶快离开吧,要不然那家伙愤怒起来报复到我头上岂不是要糟?”说完,他微微欠身,拱手一礼。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使节馆的院墙外,只剩下黑衣人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那次失败是因为我们需要在两方维持一个平衡。否则你以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焉?”只不过这话,希罗再也听不到了。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二日,晴。长安,秦宫。皇帝陛下官邸。
自从收到那封神秘的电报之后,安宁堡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任凭长安电讯室如何呼叫都不再回应。
贺八方赶到时,距离收到那封电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望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皇帝陛下,他的心中不由想起一句老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然心中再怎么腹诽脸上也不敢透露分毫,少年皇帝的性格和耐心比之先帝相差甚远。若是恶了对方,君臣之间仅存的那点信任怕是要荡然无存了。
他拈着那封最后署名为暗面的电文皱眉道:“陛下。当务之急不是在官邸中忧心忡忡,应该派出距离安宁堡最近的部队前去探查情况。”
赢晚面露惭愧之色:“我已经命令驻扎在咸阳东的第二卫前去探查。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贺八方才思敏捷,不禁对于陛下的小小心思感到更是不满。众所周知,魏溪跟安宁堡的关系非比寻常。孙铿大婚之时,魏溪就是指定向皇室送达婚书的人。赢晚舍近求远,显然是对于第三卫和孙铿的猜忌甚强。甚至不惜舍近求远,宁肯舍弃了第三卫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而选择相对中立的第二卫前去侦查。这一消一涨,因此而浪费掉的宝贵时间,已经足以改变整个事件的格局了。
如果安宁堡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失,那么无论赢晚如何后悔恐怕都是弥补不回来。贺八方不由得对于安宁堡和孙铿的命运感到担忧,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按照时间计算,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收到安宁堡发来的电报了。但是……至今咸阳仍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不知陛下作何打算?若是……”他沉吟了片刻,望着少年帝王的脸色,终究是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讲出来。
两人同时长长叹气。过了许久,赢晚才迟疑的道:“只能等待了。”
“是啊。只能等待了。”
咸阳,安宁堡。一号土楼。
“人已带到,怎么处置?”狐九重把玩着精致如同玩具一样的袖珍手枪,瞥向刘汉升和楚尘二人的目光带着森冷的杀意。
“一个是统帅部副统帅,另一个是皇帝陛下的特使。”孙铿嘿然冷笑道:“我总不能像打狗一样的打死了。能怎么处置?关起来等待收到长安的命令后再说。”他瞥了坐在一旁的中年军官一眼,淡淡道:“施郎将意下如何?”
施亮故意不去看刘汉升那张又青又白的长脸,装模作样的迟疑了片刻道:“来者是客,待遇太差了对院长的名声可不太好。”
“安宁堡被他们打得稀巴烂,我可没有多余的房子供二位贵客居住。”孙铿把“贵客”两个字咬的特别重,神色间满满的是不屑之意:“只能委屈两位去地下三层了。”
“竖子!有本事冲着老夫胸口来一枪。否则陛下面前,一定让你好看!”刘汉升见到施亮之后,忽然勇气倍增。虽已经是六十余岁的老人,但挣扎起来两个卫兵都按不住他。
孙铿冷哼了一声不屑理会,摆了摆手命卫兵把两人拖了出去。
施亮却是坐不住了。忽然站起,面色不愉道:“院长,毕竟是你我的长官。如此慢待,非为下之道。”
“去你妈的为下之道!”孙铿哂然笑道:“施郎将是想为刘大将军张目来着?”
“你——”施亮咄指想要怒骂还口,可是想起对方身份根本是自己没有办法与之匹敌的。更何况刘汉升跟自己又不是一个系统,自己如此这般和稀泥若是落个两头不讨好就更加令人难堪了。一念及此,怒火也就收敛了去。双手紧紧的贴着裤缝道:“院长请自况,须知属下是负皇命而来。”
“你如实回报便是。”孙铿道:“我的属下被他打杀,我的地盘被他损毁。今日若不让我出这口恶气,难道你想逼我当场杀人吗?”
任凭孙铿如何逼问,施亮就是一言不发。打定主意当个泥塑木雕。两头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何必为了这扯不清的乱事把两位都得罪了呢?反正刘大将军肚量大得很,一点点羞辱根本连他的面皮都不能刺破。他还是当好一个看客,是非曲直就让皇帝陛下慧眼明断吧。
孙铿见他识趣沉默,也就不再理会。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赵煦、林光一两人离开已经十四个小时。如果旅程顺利,这个时候他们应是到了长安。那么接下来,就是到了展现自己价值的关键时刻了。想必到时候皇帝陛下的板子落在谁的身上,也就有了定论。即使眼前这个正义感爆棚的近卫军军官据理力争,对于大势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孙铿所料不差。就在他心有所想的时候,赵煦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秦宫门前。萧冰前往未央宫找羽衣通报事情始末,先行告辞;薛汉臣是陛下派遣的密使不方便出面;前去通报的任务就落到了林光一的身上。幸好林校尉也算秦宫出来的老人,递上自己的证件之后,看门的卫兵立刻挥手放行。
一行人走进秦宫的时候,赢晚和贺八方也得到了卫兵通报的消息。
“十四个小时就从咸阳到了长安,你敢说孙铿对此事毫无预备?”赢晚冷笑着向贺八方道:“我不相信。”
“陛下。”贺八方沉声道:“孙铿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您比我清楚。若是先帝认为他只是一个爱耍弄阴谋的小人,又何必委以重任且将长公主殿下许配与他?难道……你认为是先帝的选择出现疏漏了吗?”
赢晚阴怒道:“贺卿。慎言。”
贺八方昂头抗辩道:“陛下。臣下认为,您对于孙铿实在太过于苛刻了。”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几秒钟,赢晚最终是没有把自己心中真正的担忧说出来。他长长吐出一口郁郁之气,沉声道:“你们心中唯有帝国,而我心中……还有皇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