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夜,官邸中依旧灯火通明。
赢晚慢慢呷饮了一口滚烫的药茶之后,仰头无神的望着宫殿顶上漆面已经剥落的梁柱。
贺八方垂手站在他的面前,手里依旧拈着楚尘委托赵甲送来的那份报告。
“暗面至今依然没有回报消息,这说明一切都还在未知数。”贺八方沉声劝慰道:“楚尘与孙铿素有积怨,存在构陷的嫌疑。我们身在长安,也许有什么内情并不为人所知。”
“赵甲不是瞎子傻子,他有眼睛可以看得到,他有耳朵可以听得到。”
“如果我是楚尘,想要瞒过赵甲的话……”贺八方皱眉苦笑道:“没有一百种办法,也有几十种。赵甲的报告虽然无懈可击,与楚尘送来的报告完美契合。但是这事件中暗藏着诸多疑点,楚尘的报告以及赵甲根本无法解释。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孙铿为什么要造反?”
“是啊……”赢晚怅然叹息了一声:“他为什么要造反?难道认为皇室给他的还不够多么?果然江河易满,欲壑难填。人的野心……有时候可以烧死别人,但更多的时候烧死的还是他自己。”
“总之,陛下还需要等待暗面传来的消息。”贺八方见赢晚成见已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怎么劝慰都无济于事了。只得用“拖”字诀来延缓皇帝陛下作出判决的时间。
他想给孙铿争取时间,其实抛除那少许的私心,更重要的还是不想让动荡再次席卷帝国。战争大幕即将开启,如果孙铿不幸成为了权力倾轧的牺牲品的话,无论赢晚还是他贺八方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赢晚或许少年心性,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可是孙铿的脑袋只有一颗,砍掉了就再也接不回来了。
“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赢晚总算勉强接受了贺八方的建议,沉思了片刻道:“先不要告诉我小姑。她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犯不着为这种事情伤神。”
“好。”贺八方干脆的回答道。
“那么我就等待暗面的消息。”赢晚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如果暗面回报的消息也证实了楚尘的报告真实,那么就算是我圣祖陛下复生也救不了他。”
感受到了赢晚的决绝心情,贺八方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
黎明时分,安宁堡。实验区外。
薛汉臣高高举着双手,无奈的望着面前这冷着一张俏脸的清秀女军官。
“听我解释。我真的是皇帝陛下的特使。”薛汉臣徒劳无功的做着最后的努力,尽管他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但还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狐九重上下打量着他,围着他转了一圈。突兀的质问道:“空口白牙说了谁也不信。证件呢?信物呢?”
薛汉臣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我把信物和证件都交给了王戎。但是谁知道王戎被楚尘那厮抓了起来。我看事情结束都不一定能给放出来。狐教官,请信我一言。我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孙铿院长。”
“抱歉。”狐九重的直觉相信他的言辞,但是人类反复无常的负面印象早已经烙印在她们一族的骨子里。想起无数先辈所付出的惨重牺牲,她最终还是摇头道:“你走吧。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不能放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人去见他。你的身手不错,如果想要害人,就算我在身边也救不了他。他很重要,我不能冒险。”
“狐教官……”薛汉臣几乎哀求道:“我真的非常有必要见到孙铿院长。如果您不信任我,可以把我捆了送进去。只给我留下一张嘴就可以了。我是陛下的暗面,我认为保持皇帝陛下和孙铿院长的有效沟通是非常重要的。求你!”
狐九重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她挥了挥手,潜伏在四周的特侦十一士兵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望着薛汉臣认真的道:“不要试图硬闯,我的人不会留手的。”说完,她隐没入深沉的夜幕之中,小径旁只剩下了薛汉臣一人孤单无助的站立着。
他望着远处如同巨兽一般沉默蹲伏的庞大实验区高低错落的楼宇,心情复杂的扯了扯嘴角。没有证件和信物,就没有办法穿过那条遍布着杀机的死路。
从傍晚到现在,他已经看够了被刘汉升和楚尘派出来的战士毫无价值的死在了那条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道路上。他深知重任在肩,在刘汉升和楚尘掌握了通信联络权的情况下,作为皇帝陛下的耳目,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将他看到的一切真实如实汇报。这不仅仅是为皇帝陛下负责,更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负责。安宁堡,只能在孙铿的治下才有未来。交给任何人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看来只能去地牢那里想想办法了。”薛汉臣叹了口气,发觉自己站在一个无比安静的风暴眼中。向左走是狐九重把守的死亡之路,向右走是赵乙兄弟控制的地牢……那同样是一个九死一生的绝地。可是想想之后,他还是感觉地牢的路风险要小一些。因为面对着狐九重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面对一条饿了三天三夜的巨型蝾螈,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秦历716年十月二十一日,晴。安宁堡。教工宿舍区。萧显家。
萧显忧心忡忡的望着院外把守的士兵。刘汉升对于他这个前左相的儿子,给予了极大的优待。并没有像对待王戎一样把他投进监狱,而是派了一队士兵将他的家团团围住。而与他同等待遇的还有章淼夫,此时此刻章淼夫的家门外也是围了整整一个中队的士兵。
“显。”卡蒂走了过来,偎依在他的身边。毛茸茸的耳朵蹭着他的脸颊,低声呢喃道:“你已经一整夜没有休息了。这样不好。”
“我怎么能睡得下?”萧显叹息道:“这一次的危机前所未有的凶险,总要想些办法才行。”
“外面还有大炮对着我们的家。”卡蒂的眼神极好,借着机会出去几趟,已经将外围的防御观察的清清楚楚。她攀着萧显的肩膀,担忧的道:“他们会不会用大炮来打我们?”
“不会。”萧显笃定的道:“只要你的夫君我不走出这扇大门,谁也不敢冒着我父兄暴怒的风险而向我发起攻击。同样的道理,章淼夫也是一样的待遇。刘汉升虽然狂妄,楚尘虽然阴险。但他们都不蠢。”
“如果我去呢?”卡蒂眼神一亮,捉住萧显的手道:“我可以的。显。”
“你不能冒这个险。”萧显摇摇头道:“林光一还在外面,把一切都交给他就可以了。我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卡蒂眼神闪动,心中不知转着什么念头:“现在学院里乱得很,不知道地牢里是什么情况。如果我把王戎救出来……”
“让他在地牢里是保护他。”萧显摇头,扳过她的肩膀认真的道:“他已经被刘汉升解职了,依着他的脾气,你救他出来等于是把他往死路上推。他不可能煽动兵变,但绝对会以个人身份去找刘汉升理论……甚至复仇。而他的身手,绝对敌不过赵乙三兄弟的。你也一样,虽然我知道你的身手也不错。但是你绝对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你不知道那里出来的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也没什么可怕嘛……”卡蒂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咕哝着。
“什么?”萧显一脸迷惑的望着她。
“没什么啦。”卡蒂嫣然笑着含糊了过去。
萧显莫名其妙的望着她:“总觉得你最近很奇怪。”
“是吗?”卡蒂眼珠转了转,垂首娇羞道:“也许是因为怀上小宝宝的原因吧,我也不太清楚。”
“等等……”萧显一脸古怪的表情,双手猛地按在她的香肩上。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卡蒂的脸庞:“你刚刚说了什么?”
“显~”卡蒂的声音仿佛泡在热水里的奶油,浓腻得化不开。她勾住了萧显的脖颈,顺势倾倒在对方怀抱里:“我说……我怀了我们的宝宝。”
萧显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是我们女人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意这个呢?”
萧显想起昨夜里的颠鸾倒凤,自己似乎过于勇猛了一点。他将担忧的目光向下扫视过去,最终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温热的手掌轻柔的抚摸,他用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耳尖,关切的道:“我们昨天……那样没有事情吧?”
“你不要担心啦……”卡蒂敏感的耳尖抿了起来,吃吃的笑着道:“宝宝安全的很。”
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暂时冲淡了萧显对于目前凶险局面的担忧。他紧紧搂住他的爱人,一点都不想把手松开。只是期盼眼前的种种困境快点过去。
“等到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院长提出休假申请。”萧显低声道:“我们一家三口,远离这纷扰的凡世到南方去。在黄沙碧海边,我们三个人,永远都不分离怎么样?”
“显~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卡蒂将脑袋钻进萧显温热的胸膛里,目光在黑暗中莹莹闪着绿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