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研院院长……不,前军研院院长孙铿很少使用这间会议室。一号土楼建成已有两年之久,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却都还像刚刚落成时那样。楚尘扫视着坐在台下的数十个负责人,只见除了那个叫常斌的卫将昂然站着之外,其他人都深深的将自己脑袋低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王戎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这位安宁堡曾经的三号人物此时安然坐在座位上。如果不是双拳紧紧攥着,青筋都几乎暴突出来。他那古井无波的表情几乎都要把自己蒙骗过去了。
‘是因为自己的部门太过重要了,所以面对下属即将遭受劫难也不敢轻易为之出头吗?’楚尘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暗暗指着常斌,朝赵甲点了点头。
赵甲心中一沉,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向沉默站立着的常斌。大会议室里,除了赵甲“橐橐”的脚步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常斌是安宁堡的第一批学员,那时赵甲正在孙铿身边担任侍从官。两人也算点头之交,此时见赵甲挟着满身杀气朝他走过来。不由得冷笑道:“没想到第一个背离院长的人竟然是你。”
“抱歉。我只忠于陛下。”赵甲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回答道。
“古板的效忠等同于短视的愚忠!”常斌厉声喝道:“你我都是安宁堡的老人了。你拍着胸脯问问自己的良心,院长可有一丝一毫对于帝国的不忠不敬之处?天日昭昭!竟让你这包藏祸心的老蠹毁了帝国唯一的希望!”
常斌此言已经近乎诛心。他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注视着远处台上的刘汉升,大声喊道:“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一瞬间,刘汉升的面皮变得紫红。他重重一拳击在桌案上,怒吼道:“卫兵!这样无法无天的军官还留着他做甚么?给我打杀了他,所有责任由我一力承担!”
刘汉升深知,此时此刻正是立威之时。如果不能用常斌这只鸡吓住大会议室里的一群猴子,那么之后他的位置绝对不会稳固。有了前车之鉴,想必这些手无寸铁的技术官员们想要反对自己,也要事先想想清楚后果。
刘汉升的话音刚落,赵甲的脸色就已经冰冷下来。他望向常斌时,眼神中满含着杀意。王戎知道这厮是真的会下狠手杀人的,也顾不上之前收到的口信。猛地站起来道:“大将军息怒!”
“哼。”刘汉升斜眼晲了他一眼,故作没有看到王戎的样子。又是重重一拳,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愣着干什么?你想——抗命吗?”
赵甲浑身一震,垂下了头去。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半分活人的气息,仿佛只是一具听命行事的傀儡而已。他挥拳,极其快速的击出。这一拳似乎极慢,在场的周围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拳头跟常斌的胸口紧密的贴合在一起;这一拳似乎又极快,拳头击出的时候,众人都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常斌就已经倒飞了出去,重重砸倒了几张桌椅板凳,会议室里骤然响起一连串桌椅翻倒的杂乱声音。
“不!”王戎制止的话语才刚刚脱口而出,常斌就已经从赵甲的面前倒飞了出去。
赵甲悍然出手,会议室中的干部们顿时一片哗然。几个跟常斌相熟的同僚立刻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跑到常斌身边察看情况。王戎伸手在他鼻息上探了探。神色黯然的朝着身边诸人摇了摇头。一时间群情激奋,众干部将赵甲团团围住。赵甲依旧沉默的站立着,似乎浑然没有把当场打死常斌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楚尘忽然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压抑的快要爆炸的局面。他双手轻轻向下压,面带笑容的道:“诸位,请冷静。常斌自有取死之道,难道你们想要步他的后尘吗?”
王戎知道,当常斌悲愤的喊出“天日昭昭”那四个字的时候,这就注定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刘汉升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来冒犯他的尊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大将军如此的急迫,竟然作出了当场打杀现役军官的激烈行径。
他从常斌尸身旁站起身来,望着楚尘平静的道:“常斌辱骂长官,固然该受到惩罚。但是没有经过军事法庭当庭审判,就擅用私刑打杀了他。难道大将军以为,在安宁堡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放肆!”刘汉升冷冷斥道:“统帅部已经于秦历七一五年进入到了战时状态,对于违反军法的军官,长官有权不经审判就地处决。我认为常斌该死,这就足够了。”
“好。很好!”王戎涨红了脸,愤怒的情绪在他胸臆间肆意灼烧着。他望向刘汉升道:“大将军阁下应该注意到,您刚刚处决了一个罪不至死的人。我会就今天这个情况,向皇帝陛下以及统帅部报告您的所作所为。我相信,皇帝陛下以及统帅部会作出最公正的判决。”
刘汉升嗤笑道:“我说过了,统帅部已经在七一五年下令进入到战时状态。现在我已经就任军研院院长,我是安宁堡中权力最大的人。我是你的长官。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我——在这里的确有一手遮天的能力。现在我认为你亲附已经成为罪犯的前院长孙铿,包庇他的罪行;鼓动安宁堡中的教员对抗我的管理。所以我命令:就地解除你的职务,投入监狱。”他嘴角勾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赵甲!执行我的命令。”
赵甲机械的走上前来,伸手摘下了王戎的配枪。低声道:“得罪了。”
王戎似乎没有察觉到赵甲已经近在自己身边,凝视着得意洋洋的刘汉升道:“总有一天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刘汉升不屑的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赵甲将他带了出去。现在教员中的抵抗力量已经清除,群龙无首。他终于可以从容的享用胜利的果实了。
会议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刘汉升终于将安宁堡的一切人事变动理顺清楚。除了少年营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总教官职务暂时空置之外,其他人事任命都暂时维持不动。唯一有变化的便是楚尘的身份从一文不名的军纪观察员摇身一变成了安宁堡总教官。这是章淼夫空缺出来的职位,意味着楚尘已经成为安宁堡乃至军研院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
但是刘汉升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他深知目前看上去一切顺利的局面不过是假象而已,那位隐藏在实验区做了缩头乌龟的前院长看上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计可施。而实际上,他却在走着一条危险的钢丝绳。如果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办成铁案,那么等孙铿的盟友们回过神来时,他刘汉升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不会有一个人同情可怜自己,那些把自己送到这样一个炙手可热位置的人只会用更加狠厉的手段来向皇帝陛下表达忠诚。
坐在孙铿曾经呆过的办公室中,刘汉升掐了掐已经发木的额头。他终究已经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如此长时间的工作早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他迫切的想要休息一会儿,用一壶酽茶来赶走这恼人的疲乏。
楚尘推开门兴冲冲的走进来道:“院长阁下,您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刘汉升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淡淡道:“小楚啊,稍安勿躁。我们走进来的,是一座空前的宝山。你要记住,这是皇室固守了数百年都未曾向外界透露一分的绝密之地。难得皇帝陛下有如此的宽广胸怀,我们才得以一窥它的真容。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因为这是一个奇迹之地。”
“是我唐突了。院长阁下。”楚尘躬身受教,敛去满脸的喜色道:“我发现了孙铿图谋不轨的铁证。”
“哦?说来听听。”刘汉升感到楚尘平静的神色中隐含的一丝狂喜之意,他心中一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院长阁下可还记得,先帝病逝之前的子骆亲王案吗?”
“当然记得。”刘汉升道:“子骆亲王被猪油蒙了心,不知从什么途径弄来了可以对空射击的大炮意图谋害先帝。但是却被孙铿给识破了。此事早已定论,难道又有了新发现不成?”
“院长阁下好记性。”楚尘道:“下官在安宁堡的地下仓库中,发现了这个。”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面带得色道:“这是一份尘封的武器出库单。记录了七一四年六月以来,每一件武器的流向。其中就包括那门被查获的气球炮。我们发现,经手人正是孙铿身旁的侍从官千禧。”他说着,将那张文件递到刘汉升的手里。
刘汉升接过来,草草的扫视了一眼。笑吟吟道:“小楚啊,为何选择此人作为突破口?”
“千禧毕竟只是一个荒野上来的少年。”楚尘压低了声音道:“广武大将军不会为了他而强出头的。”他正了正脸色,露出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道:“可怜子骆亲王受了那竖子的蒙骗。孙铿贼喊捉贼,指使自己的心腹将气球炮授受于子骆亲王。再强行登门人赃并获。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孙铿会把时机拿得如此之巧。”
“唔……”刘汉升不置可否,指着文件卷首的一团脏污道:“这是个‘入’字还是‘出’字?”指尖所触的地方,写着三个大字:入库单。只是那个“入”字被人涂黑了,又在上面描出一个“出”字。
楚尘低头望去,顿时愕然。刘汉升眼光老辣,一眼就看出了这份文件中的破绽。他的心脏一阵猛跳,强笑着道:“自然是个‘出’字。”
“如果你想构陷出一个绝杀之局来,最好把手尾做的干净一点。”刘汉升没有拆穿他的虚弱本质,而是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你们两人有生死大仇,但是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必要亲身去做。我看那个赵甲就很不错,是个能做大事的好苗子。”
楚尘顿觉茅塞顿开。伸手接过刘汉升递还的文件,揣入怀中。他欠身恭声道:“下官谢过院长阁下指点。定为阁下扫除最后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