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十月七日,雨夹雪。石湖关要塞,南部第五兵站。
进入深秋之后,石湖关要塞的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寒冷。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第二天一大朵云彩从北面压上来。冷冽的北风裹挟着大片棉絮一样的雪花和来不及转化成雪片的雨滴兜头罩脸的扑了下来,用不了多久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变得僵硬麻木。冰珠一样的雨滴砸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的酷刑。
一列军列停靠在第五兵站的站台上,辅助兵们蜂拥而上,借助着简单的工具把装载在车厢里的装备卸下来。这只是军列的前半段景象,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军列后半段的十几节车厢,不仅没有辅助兵靠近,连人声都很少听到。那些看上去黑乎乎的细长钢罐,闪耀着令人心悸的乌光。冻雨砸在罐体上,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叮咚声。
闫峰躲在军列后部唯一的客运车厢里,双手搓动着抵御这要命的寒冷。他焦急的望向窗外,沉声问道:“接收部队还没有到吗?是不是再派一个人去催一下。”
“长官,您看。押运部队就这么几个人。如果再派出人去催,我担心防卫力量不太够啊。”带队校尉苦笑着向闫峰解释道:“而且,这车上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装备,弄不好可是要出大事情的。”他咽了一口唾沫,干笑着道:“这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闫峰知道校尉的苦衷,也就没有坚持。他倚着车厢门,背后被火炉烤的发烫,而前面又被风雪吹得冰凉。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他的目光从看不清的道路上移回裸露的半敞车厢上,一幅白漆绘制出来的巨大骷髅头挡住了大多数人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兵站的辅助兵们已经提前接到了命令,一看到这样的图案就立刻避如蛇蝎一般的躲开。甚至很少有人敢冒险接近到军列的十米以内,露天的站台不一会就被大雪覆盖。与前半段凌乱的泥水黑污相比泾渭分明,显出一种诡异的景象。仿佛九幽之主的凝视在他的头顶生效,把这周围变成了一块飞鸟绝迹,人烟罕至的死地。
脑海中闪过曾经亲眼目睹的武器实验,闫峰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那些暗绿色的气体仿佛灵动的蛇,蜿蜒匍匐着弥漫到整个玻璃房中。每一个吸入气体的魔族人,都会紧紧的捂着喉咙,发出绝望的嘶吼声。用不了多久,一个一个就会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只有抓挠的血肉模糊的脖颈才能证明他们曾经经历过多么苦痛的挣扎。
这是一件足以改变战局的武器。闫峰清楚的记得在共同观看完武器实验后,陈暮所说的那句话:
“希望它永远没有机会用到我们自己人身上。”
“那就要看你们的了。”孙铿倒是没有陈暮那样的震撼,叼着一支烟卷,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悠悠道:“武器本身没有善恶之分,要看掌握在谁的手里。在野心家的手里,就是他上位的工具;在暴君手里,就是屠杀反抗者的屠刀;在忠诚的将军手里,就是抵抗外侮的无上利器。”
“这么说……你是想要做野心家咯?”陈暮沉声问道。
“我想要做野心家……那也要看看你的意见怎么样吧?”孙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把皮球踢回到陈暮的脚下。
陈暮冷冷的注视着孙铿的侧脸,孙铿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如剑一般锐利的目光,直到一整支烟都燃尽。他将烟蒂丢在手边的垃圾桶里:“在这里看死人有什么意思?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好玩东西。”
……
风雪中冲出一个身穿深蓝色国防军制服的中年军官,他沿着站台走了几步,遥遥望着闫峰所在的车厢喊道:“哪位是咸阳来的闫长官?我是国防军第二百七十二步兵卫第一策士官孟如晖。奉命前来接收武器装备。”
闫峰漫无目的延伸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他从倚着的车厢门站直了身体,手搭凉棚极目眺望着远处的情况。等到对方喊第二遍的时候,他已经确定了来人确系接收部队的指挥官之一。于是大声回答道:“孟策士官,我是闫峰。请过来说话。”
孟如晖答应了一声,壮着胆子走到近前来。站在距离车厢五六米远的地方,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虽说事前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可是事到临头他心里还是忐忑的很。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那幅巨大的白色骷髅头图像背后仿佛关着一头上古凶兽,下一秒就会冲出来将他自己吞噬的一干二净。
国防军第二七二步兵卫是陈暮跟孙铿商量好的第一支改组成特种装备部队。把这样的部队改组,不会太引人注意,可以起到蒙蔽对面敌军的效果。卫指挥方盛和第一策士官孟如晖两人在得知消息后喜忧参半,被上级长官重视总是好事情。但是接收一种据说威力极其巨大,危险性极高的新式武器。一旦管理不善出了问题,就是掉脑袋的大问题。
闫峰看出了孟如晖的恐惧,他微微一笑,从车厢中跳了出去。亲热的拉住了对方的手道:“孟策士官不必担心,东西都还存放的好好的,只要按照规程办事就是。这里是武器清单,你查验一下。”
“一共五千七百三十个钢瓶,液态氯气一百八十吨。”孟如晖低声念着名单上的一个个枯燥无味的数字:“防毒面具一万三千五百具(第一批),化学洗消液体一百五十吨……”他念完之后,目光有些呆滞。转头扫视着身后的一节节车厢,似乎听到了死神的狞笑。
“化学战教官在后一列列车上,还没有赶到。”闫峰似乎没有看到孟如晖不适得样子,公事公办的介绍道:“他们将会带来一批教材,来教习你们熟练的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我作为情报处长官只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和你的士兵们牢记。”
孟如晖从呆滞中清醒过来,他听到长官两个字立刻就明白了现在还不到感慨的时候。双腿一并立正道:“是。长官。”
闫峰的手重重的拍打在他的肩膀上:“请牢牢记住。这件事情一定要用最高级的保密级别对待,严禁走漏一切消息。从接收武器的时刻开始,一直到战役结束。你们二七二卫将进入封训状态。如果消息在战役开始前漏了,你和你们卫指挥知道后果吗?”
孟如晖悚然一惊,郑重点头道:“我们知道后果的。一定按照您的意思办。最高保密级别。”
“很好。开始装卸作业吧。”闫峰对于孟如晖的态度很满意,也就不再难为他。
装卸作业开始到结束整整持续了六个小时。倒不是那些装备有多难卸,而是每一个参加装卸的军官士兵对待这些装备的态度实在令闫峰感到哭笑不得。为了防止可能的震动导致泄露,每一个钢瓶在从车厢里卸下来之前都包裹了厚厚一层毛毡,孟如晖对此还不放心,又要求士兵们在毛毡之外又裹了一层草毡。要不是闫峰及时制止了孟策士官的行为,恐怕到了深夜也卸不完。
二七二卫离开之后,第五兵站再次安静下来。但是这辆军列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的停靠在站台上。眼看夜幕降临,风雪越来越大。闫峰掏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低声咕哝道:“这个时辰,也该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站台上就出现了十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为首一人是个矮墩墩的青年军官,他身穿一件崭新的边防军制服,却披着一条半旧的近卫军披风。这装束在旁人眼睛里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如何,脚步轻快的朝着军列的方向走来。军靴踢起的积雪在站台上冰冷灯光的照耀下,幻化出七色的光圈,煞是好看。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军列客运车厢前,双腿一并干脆利落的向闫峰行了一个军礼。大声报告道:“边防军新编第六十五卫卫指挥李忠奉命前来接收装备。”
他的话音刚落,闫峰手中怀表的时针也指向了“12”的位置。不早不晚,刚刚好。闫峰喜欢这标准军人的作态,他朗声一笑,拉开车门道:“李忠,上来说话。”
李忠摇摇头憨厚笑道:“闫长官。军情如火,接收装备要紧。还是不了吧。”
“我是替你的老长官带话,你爱来不来。”闫峰撇撇嘴不屑道:“装备就在车上装着,跑不了。”
听说是魏溪的交待,李忠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迟疑了两三秒钟,还是回头跟身边一个身穿国防军军服的年轻军官嘱咐了一句,这才走上前来,攀着冰冷的扶手,爬上客运车厢。
闫峰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但是李忠却似乎没有看到的样子,单手发力一个利落的跳跃,双脚稳稳的站在客运车厢门外的露天走廊上。
说是走廊,其实不过半米宽窄,上面还堆积了一寸厚的积雪。闫峰知道对方心里还有疙瘩,也不为难他。轻轻把门推开道:“进来说话吧?其实不光有魏溪,还有院长要我告诉你的事情——关于新式战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