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博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在接待处登记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径直走进了咸阳陆校前学员们聚集的偏殿。刚刚越过偏殿前的月亮门,就听到一阵哄笑声传进耳朵里来。从严肃紧张的军营里出来,听到这阵笑声之后,他顿时就有了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就看到十几张圆桌上坐满了身穿军服的军官。衔级最低的也是二级卫将。相比之下,他自己的这个三级卫将的成绩显得太过于显眼了。听到房门响动,喧嚣声顿时静止了下来。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定在申博身上。
顿时就听到圆桌上有人小声发问道:“咱们咸阳陆校现在还有三级卫将的学员吗?”
这时候大厅里寂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回声,那显然已经喝高了的家伙完全没有明白自己这话是在赤裸裸的拍打着申博的脸面。要是放在几年前,申博一定会不管不顾的跳上去,先一拳把对方的醉意打醒再说。不过现在,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申博。扯了扯身上半旧的军装,他干笑道:“自然是有的。”说罢,他双腿一并,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朗声道:“军事研究院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第一学员队,学员申博前来报到。”
皇甫华不在,第一学员队中就是以侯森为首。他从相隔较远的圆桌上站起来大声道:“入列。”
“是。”申博从那声回答中已经判断出了自己人所处的位置,大步走到圆桌前,拉出一个空位坐了下来。这时林华已经给他取了碗筷,又殷勤的倒上一杯稠酒。不怀好意的笑道:“我们这桌上有规矩,来晚了的自罚三杯。你是准备自己喝还是让我们灌?”他知道申博酒量不行,满心打算对方认怂之后再好好逼问这厮最近的行踪。
申博望着拳头大小的酒盏,微微一笑,端起来连喝了三杯。抹抹嘴唇上遗留的酒渍,面不改色道:“各位,别来无恙。”
林华惊得下巴都差点掉落在桌面上,打量了申博半晌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酒量见长啊。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申博笑着推拒道:“虽然最近一年多一直都在练习酒量,可还是不能多喝的。你们都在前进,而我却是止步不前。要不是院长把我从蜀州捞上来,这次庆典我怕是还来不了的。”
“怎么跟院长还有关系?”侯森眉头一皱,好奇问道。
“一言难尽啊。”申博淡淡道,伸出竹筷叨了一筷子鱼塞进嘴巴里,慢慢咀嚼着道:“军研院这边一支部队缺一个主官,院长想起了我。就把我千里迢迢从蜀州捞出来了。”
“什么部队?”侯森却是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申博神秘一笑,端起酒杯道:“喝酒吧。如果你不想事后让军纪部找上门签署保密协议的话。”
“看来申老弟你现在的窘迫只是暂时的,他日如果高升,可要拉兄弟几个一把。”侯森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是徒然给自己找麻烦,他是来度假享乐的,不是带着麻烦回家的。万一陈暮那位不太好相处的长官知道自己背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回来了,怕是要第一时间逼问出所有有价值的消息然后把自己和自己的部队打发回原籍的。侯森想到此处,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忙端起酒杯道:“喝酒,喝酒!今日只饮酒作乐。不提其他,不提其他。”
侯森不知道的是,他所惧怕的那位主官此时已经到了未央宫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冷艳的女军官,正是水灵·莫妮卡。他背着双手,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未央宫里的夜景。
“哼!皇室为了一场不怎么重要的婚礼居然大肆铺张浪费,看来孙铿这家伙也已经学会享乐了。但愿我一会儿看到的不是一个沉迷于酒色的胖子才是。”
“大将军多虑了。”萧显脚步没停,淡然道:“院长依然夜不成寐,陛下给了他一座未央宫,现在他的住所已经被堆积如山的文件档案堆满了。”
陈暮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萧显知道这位不过是刀子嘴巴而已,而实际上他才是自从皇帝陛下去世之后,站在孙铿背后的两座大靠山之一。没有他的全力支持,恐怕统帅部也不会这么快速的转变对孙铿的看法。一行三人再也没有交谈,萧显径直将陈暮两人带到了未央宫的后殿。果然如他所说,连体楼阁的东楼已经堆满了各种文件档案。看来孙铿确实有把这里当做新的大本营的打算,竟是搬家一样的把一号土楼的所有全部都搬到这里来了。
李小楼指挥着一帮策士在一层整理文件,萧显回身朝着陈暮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带着他们小心的穿过如同迷宫一样的一层大厅,走上了通往二层的木制楼梯。
整个二层已经被分割成若干个职能分明的办公区域,尽管已经入夜,但是还可以见到身着军装的低级军官如同工蜂一样忙碌着。萧显将他们带到一个临窗的办公室门前,然后轻轻的敲了几下房门。
“进来。”孙铿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萧显推开房门,陈暮朝着房间里望去。只见孙铿面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杂乱的文件,仿佛楼下大厅中的翻版。而他面前整理出一块空白的桌面,上面摊着一张已经绘制了一半的草图。看到陈暮走进来,急忙站起来相迎,抱歉的笑道:“大将军,这几天实在太过于忙碌。以至于连降阶相迎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还希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半年多没见,倒是会说话了许多。”陈暮没理会他的致歉,找了一张舒适的沙发坐了下来,莫妮卡对他一副寸步不离的姿态,站在陈暮的背后,一双美目盯视着孙铿,做足了侍从官的本分。
萧显吩咐勤务兵端了两杯热可可上来,自己则告退出去。他是卫队最高长官,在婚典前夜,他是除了新郎官之外最忙碌的那个。各方面的事情找不到孙铿都需要他来处理。
小口呷饮着滚烫的黑色液体,陈暮皱了皱眉头。在适应了那种苦涩的口感之后,他感觉这种奇特的饮料比茶更加有冲劲。把玩着手里精致的骨瓷杯子道:“看来你最近过得挺充实的。先说好,这次我来并不仅仅是看你那场无聊的婚礼的。你给章质夫的那份,我也一样需要。”
“你还是那么直接。”孙铿没有料到对方的开场白竟是这个。苦笑了几声道:“大将军,我给章质夫的那套东西对于北方防线并不适用。比起干燥的西北防线来说,石湖关和天海郡还是太过于潮湿了。我这儿有更好玩的,你想不想要?”他的神情,仿佛一个极力推销过期商品的奸商。而陈暮就是那个倒霉的客人。陈暮下意识的就很抗拒他的表情,断然道:“不要。”
孙铿想说什么,但是猛地想起了陈暮背后这女人的身份,顿时住口,警觉的看了莫妮卡一眼。
“你说就可以了。她不妨事。”陈暮知道他的顾虑,摆摆手道:“我要听完整的,没有一点隐瞒的东西。”
“好吧,但愿你不要感到恐惧和愤怒。”孙铿站起身来,望着莫妮卡道。说着,他从纷乱的文件堆里抽出了一张挂轴,悬在办公桌前的挂架上。
解开缠绕着挂轴的线,一张写满了图片和文字的画卷出现在陈暮和莫妮卡的面前。陈暮借着明亮的灯光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和绘图,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有点意思。”
莫妮卡的反应就强烈的多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怒视着孙铿道:“你这个魔鬼。”
“谢谢夸奖,女士。”孙铿得意的半躬身朝她致意,然后对陈暮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陈暮沉默了半晌,双手抱着肩膀沉吟道:“我要看到实际的效能。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比如你送来的那个李忠,我不知道该把他放在什么地方。”
“李忠是我送给你的矛。你应该把他和他的部队放在最容易发起战略反击的地方。”
“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崇尚进攻的心。”陈暮冷冷的嘲弄道。
“被动的防御永远都不能获得胜利,我们和他们的战争,不胜则死。”孙铿表情一肃。
“说的也是。”陈暮颔首道:“打出真火的深渊军很可能会毫不顾忌的使用出它全部的力量。如果你这种武器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的话。”
“它绝对够劲。”孙铿微笑道:“婚礼之后我会回到一号土楼再呆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它的表现。”
“我很期待。”陈暮满怀希望的道。两人又闲聊了一阵,陈暮起身告辞,孙铿急忙离座相送。两人沿着东西两楼相连的廊桥缓缓的踱步,莫妮卡缀在距离两人三四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的跟着。
“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帮忙。”孙铿沉吟良久,才有些犹豫的道,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说说看,什么事情。”陈暮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打算先听听对方的要求。孙铿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可以说两个人目前所处的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如果孙铿提出一个让自己为难的请求,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婚书。”孙铿顿住了脚步道:“我突然发现,还没有一个人来帮我写婚书。这种事情不能让我自己去做吧。”
陈暮也站定了脚步,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也显的阴晴不定。犹疑的眼神盯着对方:“为什么会让我写这个?”
“能够称之为长辈,而且跟我亲近的人可没有几个。据说老白病重,这次婚礼已经确定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