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轻柔的呼唤一瞬间把王易从九幽之下拉回了人间。他回转头,看见巧儿一身素服,如同一朵温婉的小花一样站在他的面前。苦苦压抑的悲苦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
“巧儿!”他扑到巧儿的面前,双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了起来。
巧儿温柔的抚弄着他蓬乱的头顶,轻声道:“别哭,别哭。”
等到他们两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巧儿求东家告西家,总算是从几个心怀愧疚的邻居手里借来了锅碗瓢盆。给王易做了一碗热汤面。
王易和巧儿面对面坐在一张草席上,捧着热汤面,王易却没有一点胃口。借着昏暗的天色,他端详着对面玉人的俏脸。巧儿被他看得心慌,摆弄着发梢道:“怎么不吃,是我做的不好么?”
“不是。”王易道:“跟我说说这几天来我家的变故吧。”
“他们说你犯了间谍罪,可我一丁点儿都不信。”巧儿低声道:“等我知道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被抢光了。伯父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窗子下面。我守着他,没有医生愿意来瞧病……到了黄昏的时候,伯父就去了。”
“我爹的一辈子啊,一直都是风调雨顺。可惜……却是被我给害了。”王易叹息了一声。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巧儿试探着问道。
王易的心中一阵慌乱,他不清楚巧儿到底知道了多少。而这个时候,在父亲亡故,母亲出走的绝境下,他的脆弱神经已经经不起她的离开。迟疑了很久,王易才迟疑的搪塞道:“我得罪了人,那人的势力很大。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脱身出来的……”
“是谁会这样疯狂的报复?”巧儿义愤填膺道:“这是赶尽杀绝啊!你为什么不去求你的长官申冤?或者……我也可以去找煦子为你脱难!”
“这是我家的私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王易慌张的道:“我的长官已经不信任我了,而且赵煦……赵教员不过是一个搞研究的,你贸然去找他,很可能会让他也陷进漩涡里去。更可怕的是,一旦赵教员陷进了漩涡,齐修和齐武两个人的前途也不堪设想。所以,这件事情你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这样……”巧儿似懂非懂的道。
一个谎言之后,必将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这个谎言。王易的手心里浸满了冷汗,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巧儿那双明亮的眸子。感觉到似乎瞒过了对方,王易的心中也充满了负疚感。他沉默不语,端起热汤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暮霭沉沉,两人就在沉默中相互依偎着。连续的阴雨天刚刚过去,初夏的夜晚显的有些凉。巧儿打了一个冷颤,瑟缩起了肩膀。想起自己悲苦的身世,不由得有些怅然。她微微侧头,望着身边这个小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易……你还醒着吗?”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灾星?”巧儿低声问道:“两个爱我的男人,都遭遇了这样的横祸。大志至今生死未卜;原本我想跟着你,生活会安稳一些。没想到……”
“别瞎想。”王易感觉到巧儿在瑟瑟发抖,解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轻声斥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在想……如果我那时候死了。你是不是会过得好一点?”
“你死了,我会抱憾终生的。”王易轻轻揽住了她柔弱的双肩,低声道:“一辈子都孤苦伶仃。你在地底下看着也心疼的。”
巧儿没有拒绝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尽管一年多来,她一直都住在王易为他安排的别院之中,但是他始终也恪守着之前的君子约定,从没有强行要求她做过什么非分之事。巧儿的芳心,其实早已经暗暗倾倒在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身上。只是,他冉冉升起的速度和骤然陨落的速度一样的飞快。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些什么,王易就遭遇到了几乎灭顶的悲惨遭遇。
“说起来,命运也真的挺奇怪。一年多前的你,还是咸阳街头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子。我做梦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会这样的心疼你。”巧儿抚摩着他的脸庞,低声说道。
“是啊。命运真该死,命运真奇妙。”王易将她拉得靠近了自己的怀里一些:“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巧儿顺势扑进他宽厚的胸膛里面,侧耳倾听着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的声音,低声呢喃道:“我已经漂泊的太远了,累了……走不动了……不想再走了。”
“但是我必须要离开咸阳。仇人的势力非常大,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王易有些紧张的将她拥得更紧:“你……还是投亲靠友去吧。”
“说什么呢?”巧儿生气的推开了他,作色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咸阳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修儿和武儿已经长大了,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真的?”王易又惊又喜的追问道。
“真的。”巧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巧儿……”王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重新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你相信我,我一定要给你活出个样儿来。不再让你受一丁点苦了。”
……………………
秦历716年五月三十一日,晴。帝国北方边境重镇石湖关。
自从天海郡成为新的帝国与深渊的边境之后,石湖关七百余年以来一直都紧绷的战争气氛松弛了很多。至少,能在街头看见从南方来的行商走街串巷贩卖;各条大街上,新迁过来的住户也正在修建着自己新的家园。
饱受战乱之苦的城市,第一次迎来了一个快速发展时期。今年年初刚刚落成通车的石湖关客运站迎来了它建站以来的第一百趟列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王易紧紧牵着巧儿的手走出车站。仰头看见湛蓝的天空,他们两人立刻就发现这座北方边陲城市与中原腹地的咸阳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天空真好看。”巧儿大口呼吸着夹杂着树叶清香的新鲜空气:“在咸阳呆的久了,总会让我忘记天空原本的颜色。”
“很快你就会厌烦这里的。走吧,今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去得晚了,说不定会吃苦头。”
“我们去哪里?”巧儿疑惑问道。
“罪军营。”王易心事重重的道。伸手入怀,攥紧了那张闫峰亲自开具的介绍信。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坐上一辆敞篷马车,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巨大的营地前。王易费力的把行李卸在路边,叮嘱巧儿不要乱动。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巧儿微笑着朝他摆摆手催促道。
王易一步三回头的走到营地门前,门前站岗的哨兵用警觉的眼神望着他:“站住!”
“我……我是来投军的。”王易听话的顿住脚步,期期艾艾道。
“投军你走错地方了。”哨兵脸上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这里不收没有训练过的平民。你应该去城里的征兵处问问。”
“这位师兄,我是来找舒长官的。麻烦通融则个。”王易并不想把介绍信当着哨兵的面拿出来。
“你找舒长官?”哨兵怀疑的望着他:“站在边上等着。”说罢,叫来同伴顶替他的位置,自己则飞跑进了营地。
“好。”王易老老实实的站在营门前等待,顺便张望着营地中热火朝天的建筑景象。数百个建筑工人在营地中忙碌着,十几座长方形营房已经垒好了大半。
几分钟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营门处响起来:“哪个龟儿子找我?”
王易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军官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他料想这人就是闫峰介绍信中所说的舒坤,急忙挤出一副谄媚的笑脸道:“舒长官,我是闫处长介绍来投奔您的王易。”说着,将变卖家产所得的一张汇票夹在介绍信中递了过去。
舒坤斜睨了他一眼,随意将汇票抖落在地上不屑道:“虽然我们都是罪军,可也不兴这个。把你的臭钱收回去。”
舒坤的话一点情面都不讲,王易被奚落的几乎无地自容。讪讪的弯腰将汇票捡起来揣进怀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对方的发落。
舒坤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闫峰亲笔写的介绍信,冷笑了一声道:“你……犯了什么事儿?”
王易垂首道:“从军前的一点儿破事,现在被翻出来了。近卫军里呆不下去……”
“说重点!”舒坤不悦的哼了一声,大有拂袖而去的意思。
王易见对方追根究底,也无可奈何。回头望了远处的巧儿一眼。巧儿回他一个甜美的笑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自暴自弃的低声说道:“我……我抢了一个阵亡军人的遗孀。”
“也不是什么大罪。闫峰那龟儿子真是小题大做。”舒坤撇嘴道:“我给你一天假,你去安置好你家里的事情。明天这个时候,到营门口来找我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