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的父亲孤零零的躺在窗台下,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身下,仅仅只留下了一条单薄的褥子。而身上盖着的,是一条像渔网一样快要破碎成条的毯子。看来昨夜还有预料之外的客人来过,转悠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合适的战利品,最后只好将主意打到已经丧失了一切活动能力的王父身上。抢走了他最后一条遮风挡雨的被褥,总算还有一点良心,将自己的被褥留给了老人。可怜王父在冷雨中捱了大半夜,若不是巧儿及时上门,怕是要活活冻死了。
“伯父……”巧儿担忧的低唤了一声。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王父的额头,额头滚烫。
王明感到额头的沁凉,从昏睡中醒来。他费力的睁开了双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那个让家族陷入绝境之中的女人。他的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但是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用眼神和含混不清的呻吟表示出了自己最大的恶意。
如果能把口水吐到她的脸上,那将是自己最大的快意。王明如是想着,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不要着急,伯父。我去给您找医生。”巧儿感觉到老人的生命正在流逝,她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小步跑到街上去找马车。但是不管她去恳求哪一位车夫,一听说是去到那个犯了间谍罪的低级军官家里时,都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到了最后,她只能两手空空的回到破败的王宅,双手抱膝坐在老人的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生命的尽头。
三天后,咸阳火车站。
对于火车站的站长而言,今天是个大日子。咸阳土生土长的功勋贵族,第一位在海外大岛担任总督的国伯齐大志就要离开家乡,前往距离帝国数千里之遥的海岛上任去了。
尽管咸阳是帝国的陪都,但是这样风光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接到郡守府发来的通知之后,火车站站长甚至还筹备了一场小型的欢送仪式。不过,齐国伯高风亮节,不愿意太过招摇。婉拒了站长的提议。站长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给齐大志以及其送别的家人单独留了一座站台,以示火车站方面对于这位城市英雄的崇高敬意。
尽管没有正式的欢送仪式,但是咸阳的驻军还有郡守府都派了专人过来。齐大志和他们一一告别后,挥别了亲人和朋友,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他将在长安进行短暂停留,除了面见陛下之外,还需要接收一批正式的民政官员班底。绿岛村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而且在可以预见到的未来,绿岛将会成为联通南大陆的中转基地,在帝国的版图中承担着重要的战略位置。
开往帝都长安的列车缓缓驶出咸阳车站,而与此同时,从长安发来的列车已经快要接近行程的终点。两列列车在平行的铁轨上交错而过。王易神色孤寂的站在两节车厢的中段,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色秦装,肩上背着一个瘪瘪的军用背包。在他出卖了一切之后,闫峰终于给他兑现了最初的承诺。从此以后,他将去往遥远的北方,继续自己军人的生涯。而在出发之前,闫峰只给了他一天的假期,允许他回家看看。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回家的好。”闫峰丢给他一根香烟,神色悠然的坐在办公桌上:“你不再是富家少爷,而齐大志也不再是军工厂那个一无所有的青年工人。他的报复,比你想象之中来的更加猛烈。直接去北方吧,把在这里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
王易把那根香烟叼在嘴里,凑着快要熄灭的火柴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后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帮我?我和长官您,非亲非故。”
“不过为了完成一位故人的请托罢了。”闫峰不以为然的道:“他认为你是无辜的,虽然你很不厚道的出卖了他的行踪。有的人喜欢以直报怨,而有的人却喜欢以德报怨。这就是帝国的现状,这就是人生。你永远都想不到自己明天会遭遇什么。”他轻笑了一声,仿佛哲人一样对着王易说教道。
“是魏溪长官。”王易不是傻子,轻而易举的从闫峰的暗示中想到了那个故人的身份。
“这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我是在瞒着院长在给我和魏溪找麻烦。所以请你尽快的有多远滚多远。”闫峰道:“我之所以肯帮你,是看到你身上并没有完全的泯灭人性。你还是一个战士。是战士,就不要浪费青春。去大草原上证明你的价值吧。”
“你这夯货,到底走不走?”一声粗暴的呵斥打断了王易的思绪。他愕然转头,看见一个身穿车站工作人员制服的大汉用鄙夷的眼光瞧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列车已经停靠,车上的乘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光了。
王易从来都没有被人如此鄙夷的斥骂过,不免有些恼怒。他攥了攥拳头,这个大汉看上去凶巴巴的样子,不过对于经受过训练的他来说,再来三五个这样的大汉也是轻松就能放倒的菜鸡弱鸟。不过,就算把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打倒又有什么用处呢?徒然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而已。他深呼吸,瞪视着这家伙。
列车员被他凶狠的眼神逼视的呼吸一窒,聪明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眼,王易背着包从他面前经过,踏上了咸阳车站的站台。熙熙攘攘的车站里,他茫然的四处张望。不远处一群送别的亲友正在出站。其中有几个身穿军服的年轻军人,也有身穿黑色秦装的郡守府公务人员。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凑上前去,跟那些军人聊聊天,套套近乎。而现在,他对于那些身穿黑色军服的军人们有了一种天然的自卑感。他感觉到自己不配穿上那身神圣的制服。脚下踯躅着,等到那些送站的亲友团离开之后才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了车站。他此时身无分文,幸好家距离车站也并不遥远。索性甩开了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走进第四大道,王易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昔日和善的邻居用敌视的眼神望向他,那眼神中还有一种读不出来的,心虚的情绪。他的心沉了下去,急忙加紧了脚步,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昔日的朱红大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父亲最钟爱的黄玉鸟死在了破烂的鸟笼里。从空洞洞的门楼望去,可以看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庭院。枯枝败叶,断壁残垣。落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更加让他心惊的,是正房正厅处的房檐上,悬着一叠苍白的纸钱。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丢了背包奔进家门中去。大声喊道:“爹!娘!”
没有人回答他,甚至连回声都没有。正房处空洞洞的门窗仿佛缺齿老妪的大嘴,对他释放出无情的嘲弄。透过房门,王易看到被洗劫一空的正厅,以及房角处一条破烂的被褥。
“罪不及家人,罪不及家人……”王易感觉到天旋地转,他的世界一瞬间崩塌了。也同时明白了闫峰话里潜藏的意思。
“你还是不要回家的好!”
“还是不要回家的好……”
“……不要回家……”
“……回家……”
“……家……”
闫峰无情的话语反反复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他的双膝一软,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耳嗡嗡的轰鸣着,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得一片赤红。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十指死命插进砖缝里。鲜血直流,而他浑然未觉。
几个城防军士兵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看到那个悲愤欲绝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直到他们听到一声软糯的声音,回头一望,见是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
“几位长官还是请回吧。”素服女子正是巧儿,她嘲弄的望着他们冷笑道:“这个庭院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搬走的东西了。”
城防军士兵们难得的脸上发烧。 为首的军士嘴唇嚅喏着,期期艾艾道:“我们不是来抄家的。事实上,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巧儿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我听错了吗?这家的男主人已经死了,三天前埋进了土里。这家的东西已经被愤怒的邻居们搬空了,家破人亡了以后,你们又过来说是一场误会?这话……你说给死人听去吧。”
几个士兵被她的冷嘲热讽弄得下不来台。再也没有脸面呆下去。为首的军士敷衍道:“你们这家遗失的物品,城防军指挥部会负责帮你追回。你去和里面的人说一说,若是追不回来,城防军指挥部会补偿你们财物的。”
巧儿听到他的话语,心中一动。也不管军士絮絮叨叨在说什么,疾步奔进院子中去。果然看见庭院正中跪着的那人,不是王易又会是谁?
她心中凄恻不能自己,眼泪簌簌流下。站在他的背后轻声唤道:“王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