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怒火比贺八方想象中要来的更早一些。
次日早晨,刚刚走进大殿。就看见了一众官员没有做事,而是各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轻咳了一声,咬耳朵的官员们顿时作鸟兽散。他抬起头来,看见隋东站在大殿门旁的办公桌前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礼仪部官员的办公区设在门旁,因为这里是监察官员行为的最佳位置。自从隋东成为他的僚属之后,便占据了这里。这样,也方便两人之间互通消息。可以在秦宫里随意行走的隋东也是他唯一可靠的耳目。
隋东想要告诉自己:陛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他微微点头,表示收到了讯息。然后将风衣脱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向了皇帝身边自己的位置。
桌面上摆着一份已经盖好了印章的文件。上面写着关于民部官员调整的内容。如果是一个老成的皇帝,那么他会给自己属下犯错的官员一个反省的机会。让他们体面的离开帝都。但是赢晚却没有这样做,似乎是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来表达自己坚持支持孙铿的决心以及自己的愤怒情绪。
翻开文件扉页,处罚内容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民部部长裘德,一等理事官赵振被迁官到桂州去和江流做伴;二等理事官楚方书也没有逃过陛下的报复,官降三级成了二等办事员。这样严厉的处罚,似乎有些超出了原本的责罚范围。怕是楚方书这位三朝老臣至死都没办法瞑目了。可是,贺八方却没有为他们张目的丁点想法。在他看来,做了蠢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赶上割头如割草的黑暗年代。
贺八方知道有很多双眼睛瞪视着自己,所以他没有迟疑太久。放下文件,然后提起笔在文件末尾处写下两个字:“附议。”
这样,也就为民部的三位官员钉上了棺材板上最后一颗钉子。也许……还有自己的。
皇帝陛下对民部犯事官员的处罚消息传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帝都京郊的一个破落院子里,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贺八方这个竖子!”一个年轻人站起来低声斥骂道:“他这是旗帜鲜明的当了军方的狗!”
“你要记住一件事情。”坐在上首位置的老者慢悠悠道:“贺八方从始至终都不是我们的人。而且这件事情,跟他个人关系太大。他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边的。”
“为什么?”年轻人不解道。
“萧若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吧。”另一个老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
“萧若?这件事情关萧家什么事?”年轻人不解的望着两个两个老者在那里打哑谜。
“萧南里今年也才五十六岁,要是没有他家小儿子的那桩事,他大概还能干上十年。”为首的老人道:“帝国国内有三个位置不怎么变动。财相吕家,左相萧家,军部张家。你明白了吗?所以啊,看上去皇室已经摇摇欲坠,可他就是不坠的原因在这里。军、政、财权这铁三角在这里撑着,就算皇室再弱势,他也不会轻易就倒了。明面上张广武和吕谦益对皇室再不敬,到了关键时刻也会站在那一边。这是先圣皇帝留给后人最大的法宝,也是我们最没有办法打破的一个铁三角。百里先生曾经成功的做到了一部分,但也只是让皇室和军方疏远了,潜藏在他们中间的内部矛盾暴露出来了。最后一击却没人能做到。所以,这时候他们又走到一起,也不稀罕。”
“萧若三十五岁当左相,资历还是浅了一点。”另一个老人补充解释道:“老父又因为家里逆子的事情早早退位告老。这中间不能没有左相。帝国可以没有右相,但绝对不能没有左相。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年轻人点了点头。
“贺八方就是萧南里选出来的替代品,一个过渡用的左相。明白了吗?”另一个老人道。
“似乎明白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贺八方不向我们靠拢,如果靠向我们,那不是就会把皇帝圈在政务的牢笼里了?”
“皇帝有刀,我们没有。”为首的老人冷笑道:“这就是道理。我们只能小打小闹的,在他们身边一点一点的撬动整个局势。但是却不能跟他们明刀明枪的对垒一番。因为在帝国统帅部,我们至今都没有能力插手进去。因为张广武腰里的剑,如果拔出来也只能是为了皇室劈砍。用来祭旗的,也只能是我们的脑袋。”
这话说出来之后,三个人都有些黯然。过了许久,为首的老人才道:“现在,民部的三位同僚已经付出了代价。桂州是个好地方,他们要走,你就去送送吧。找几个跟他们三人相好的同僚,混在他们中间。我估计,长公主回来以后,局势又要变了。这一次,咱们的冬天就快要来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告退出去。房门一开一合,亮了一下之后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开战吧,也许不能再等他们的呼应了。”另一个老者沉声道。
“你想让帝国重新进入黑暗时代吗?”为首的老者冷笑道:“我们还是要等。现在可不是好时机。这个孩子愿意跟着我们,就让他先过去试试火力好了。先送给小皇帝一些祭品,也让他稍微对我们宽心。”
“可……这孩子的父亲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另一个老者担忧道。
“那是他们的家事,我可管不着。”为首的老者冷笑了几声道。
……………………
秦历716年四月三十日,晴。长安火车站贵宾室。
尽管已经在斗争中沦为失败者,但是裘德和赵振依然享有着超国民的待遇。贵宾室里酒香扑鼻,一众好友围坐在桌前,已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
裘德和赵振两人脸上的颓唐之色无论如何都磨消不去。彼此愁容满面,平日里能喝光一斤稠酒的海量,到了这个时候,只喝上两三杯便感觉头痛欲裂,推却着不肯再喝了。
“两位老兄不必颓丧。你们的所为已经让那些尸位素餐者感到羞耻。让那个飞扬跋扈的倒插门竖子胆寒。”一个小官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前来相送两位。你们切莫要悲伤颓唐,到了桂州以后要勤理政事,多跟江流来往。以后,必有大用之时。”
裘德听了之后心中一震,忙问道:“不知是哪位重量级人物?敢问高姓大名?”
小官却是神秘的笑笑,无论怎么询问,都不肯再说一句了。
裘德和赵振两人狐疑得对视了一眼,都猜不透到底这位神秘的小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很快,到了分别的时候了。裘德搀着已经是酩酊大醉的赵振踉踉跄跄的朝着站台走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脸色灰败的家眷和仆从。一众脸喝的红扑扑的亲朋好友跟在周围,彼此说着一些暖心的送别之语。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瘦高年轻人出现在站台上。脸色冷峻的望着裘德和赵振一行人。
众位亲朋好友顿时便明了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各自分散开来,挡住了站台边上的各种视线。只把三人围在中间。
“阁下是……”裘德狐疑道。
“某的名字不值一提。不过,我是来给两位送些福音的。”他转手提出两坛美酒,放在裘德身边。笑眯眯道:“某与家父感念两位尽忠职守,特赠美酒两坛。今日一别,他日或许在桂州能再见面。到时必不醉不休。此时此景,某有两句话需要告诉裘部长和赵理事官。”
“请讲。”裘德道。
“今日两位惶惶然离京,他日必将志得意满的回来。去往桂州之后,请二位先去见江流。见了他之后,自有安排。我言尽于此,切切。”年轻人含笑说完了这句,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快速的退入了人群之中。
裘德擦了擦眼睛,哪里还能看到他的踪影?要不是脚边还有着两个坛子,他都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梦。还没有回过味来,朋友们已经将他俩重新围拢。这时候恰巧火车已经进站,他们怀揣着满腹的疑惑,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灰衣年轻人快速的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了长安车站。一辆外表丝毫不引人注意的破旧马车正等着自己,他警惕的环视着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员。他快速的通过广场,走到了马车旁。车厢门倏地拉开了一条缝隙,他快速的跳上车厢。车夫挥了一下鞭子,两匹劣马吃力的迈动脚步。破旧马车快速的没入了车流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料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一双警惕的眼睛给盯上。
马车离开不久,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组长,咱们已经盯上他们了。为啥不下手抓捕?”一名组员疑惑问道。
“抓条小鱼有什么用?闫长官吩咐了,要抓就抓大得。”中年汉子冷道:“把这小子给我盯紧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就是上了几次厕所也得给我记下来。”
“您就放心好了。”组员兴奋的点头应允道。
中年汉子交待完了事情,便坐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径直驶向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民居。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铺天盖地的从天空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