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赢羽衣没有回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声音听起来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平静中蕴含着隐隐的风雷气息。
萧显心中一沉,苦笑着道:“殿下恕罪。但是我实在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情招惹了殿下您。如果是说刚才的事情,我表示抱歉。”
“这两句话,是我替你的父亲说得。”赢羽衣转过身来,纤纤两指间,夹着那封还没有来得及寄出去的信件。她凝眉注视着萧显,冷冷问道:“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知道。”萧显挺直了腰板,双手背在身后。目视着长公主殿下,神色中不带一丝情感。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做?”赢羽衣秀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家院长身上的污水还不够多?你还要迫不及待的往他身上再泼上一点?”
萧显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认为这件事情和院长扯不上一点关系。大不了我离开他的身边。”
“大胆!”赢羽衣怒斥道:“你以为一句离开,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么?他们处心积虑想要他死,你离开之后,去过你的幸福日子。而我们却只能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胆战心惊的迈出每一步。你不觉得羞愧吗?”
羽衣的质问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萧显的心坎上。他嘴唇嚅喏着,不知道该如何对答。只是在脑海中想起卡蒂的一颦一笑时,才可以强力支撑着自己,让自己在和长公主殿下的“交锋”中不至于望风而逃。
“我尊重你们的爱情。”或许觉得自己的口气过重了,赢羽衣稍稍松缓了语气道:“但是,你要看清楚大局。不要老想着意气用事。”她望着萧显,温言道:“就算不是为了我们,也要为了你那可怜的老父亲。萧左相会因为你的鲁莽,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你还愿意一意孤行下去吗?”
萧显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沉默着,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努力。但他也知道,坚持下去最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要说自己的父亲还有家人那一关,单单是面前的长公主殿下就绝对不会让他好受。可是……他又岂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赢羽衣在等待着他幡然悔悟。萧显也知道。但是他不会屈服。因为在爱情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的说道:“殿下,我认为您说得很对……但是我不会更改我的意愿。”他看到羽衣脸上温和的表情消失,重新又戴上了一副冷漠的面具。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也许接下来就会被暴怒的卫兵从这个房间里拖走,然后关进一间不见天日的地牢中直到自己老死或者屈服。
和他预想的最糟糕情况并不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羽衣疲惫的挥了挥手,再也不看他一眼。冷漠而平静的道:“既然你已经决意如此,我也没有再劝说的必要。这封信你带走,交给孙铿看看。毕竟你是他的人,他如何定夺,再也跟我无关。”
“谢谢成全。”萧显知道,如果羽衣想要阻拦自己和卡蒂在一起,一定有一千种自己无法想到的方法。但是最终她选择了将皮球交给孙铿。这实际上就是在成全自己。他朝着长公主殿下敬礼,然后转身走出房门。一阵晚风吹来,他这才感觉到原来冷汗早已经打湿了衬衫。但是现在还不到庆幸自由的时候。因为孙铿到底会如何决断真的很难猜度。不过,再大的风浪都拦截不了自己冲向幸福的彼岸。
他打定了主意,重新坚定起自己的信心。然后,他走向了孙铿的书房。
孙铿一言不发的看完了信件,这封信是写给萧显的父亲萧南里的,措辞上很是寻常。就是平平淡淡的告诉自己的父亲,我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叫卡蒂的女孩儿,是一个猫族。
不知道萧左相看完信件后会是什么表情,不过他揣测,老先生即使不被气的一命呜呼,也要被自己这忤逆子气的七窍生烟。不过那是萧显的家事,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孙铿轻笑了笑,抬起头道:“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请我去喝喜酒?”
萧显似乎听到天方夜谭一般,表情错愕的瞪着孙铿。过了半晌才道:“院长,您似乎没有搞清楚情况。”
“你要结婚了嘛。”孙铿不以为然道:“这有错吗?”
“可是您……”萧显把话说了一半,便住口不言。孙铿的处境,他作为身边人是再明白不过了。一个立志要冲破一切阻拦去冲向自己幸福的人反过来劝说障碍之一表现的更加像障碍一点。这看起来总是有些弱智。他只好不解的望着孙铿,期待他能给出自己更多的解释。
“你说这个……”孙铿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年中,十一月份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孙铿自己不愿意多提,下属们自然也就知趣的将它彻底尘封。
虽然帝国豢养魔族人作为仆从早已经成了默不示人的潜规则,但是像军事研究院院长这样,堂而皇之的招募魔族人进入帝国的中枢机构任职,并且学习先进的帝国技术这种事情,着实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
这件事情孙铿本来没有瞒着世人的意思,但是在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改变了他在咸阳的处境——甚至他在帝国普通平民眼中,形象也变得诡谲起来。
帝国715年十一月十五日,时任蜀州总督江流在前往帝都长安述职时,连同数十地方官员在觐见陛下时,弹劾军事研究院院长孙铿。罪名便是:滥用世仇,泄露机密。
赢晚愤怒,彻夜不息。将江流以下数十官员全部贬谪到桂州郡牧马。并且封存了所有弹劾文件,下令所有宫内侍卫保持禁言试图封锁消息。但是事与愿违,这消息最终还是被无所不在的《观察者日志》报社给得了去。尽管羽衣下属的情报处连夜行动,但最终消息还是扩散开来。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一夜之间,世人对孙铿的看法骤然改变。一时间,原本已经成为帝国最核心地带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被人视为畏途。竟然有三分之一的少年营学院萌生了退学的想法。
为了避开即将在咸阳形成的反孙浪潮,孙铿不得不远离了政治中心。并且,归来之日几乎遥遥无期。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这个人出现在长安或者咸阳。而赢晚只不过是个少年,少年治理国政就已经非常吃力,时间久了很快就会把他忘记的。
让赢羽衣和孙铿永远的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最好老死都不能进入帝都!这大概是除了杀死孙铿之外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孙铿毫不介怀的一笑,将手里的信件丢还给萧显:“你需要改一改措辞。这样发信件给你的父亲大人,我担心他老人家会弃了官职径直来占城杀你。”
萧显古怪的一笑道:“父亲……大人他不会的。顶多是登报发表一篇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
孙铿“喔”了一声,道:“没关系,这世界没人认可你们并不代表我不认可。如果你缺证婚人的话,我想我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是吗?那太感谢了。”萧显有些意外的道。
“不谢。”孙铿摆了摆手道:“对了,海三零三七事件有结果了吗?”
萧显摇了摇头道:“没有。现在唯一确定了的是这是一场针对您的刺杀行动。”
“是他们?”孙铿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在平原地带能让一列客运列车脱轨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吊诡了。除非人为,否则只能寄托于鬼神。
“是他们!”萧显确认道:“所以您还是要做好重返咸阳的准备。毕竟那里才能提供更加完善的保护。占城郡府的防卫力量让人感到忧虑,我担心他们一次目的明确的突击行动就可以轻易打碎我们看上去固若金汤的防御。”
“在南洋计划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孙铿断然道:“况且这个时候风波未定,轻易回去的话会让他们找到攻击我的话柄。”他伸手指了指萧显的胸口,笑道:“比如你。”
“但是就这样拖着不是办法。”萧显道:“我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发起下一次的行动。”
“那就要看你们的了。”孙铿平静的道:“我对你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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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历716年元月三十一日凌晨,中雨。占城郡府北郊密林。
七八个精悍的汉子围坐在帐篷前围着一锅肉汤狼吞虎咽。为首的一个独眼壮汉转头瞥了不远处木桩下系着的猥琐汉子一眼。丢了一根带肉的骨头过去,放声笑道:“喏,这个给你的。只要老老实实给我们带路,金子银子少不了你的。”
周裳抬起头,做出恐惧的表情。心里却盘算着逃走的计划。当听到独眼壮汉许诺的金银时,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下……去泉州的路费和船票钱都有着落了。’他心中暗暗想到,望着这伙大汉,好似看着一群可以自由行走的两脚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