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草丛里的陷马坑崴了脚脖子。他们抱着伤脚坐倒在地上,等待着后面收尾的弟兄将自己抬上担架。和自由散漫的草原盗匪团不同,正规的帝国秦军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袍泽,即使活的带不走,也很少会放弃袍泽的遗骸。在魔原与帝国的边境线上以及在历次的征讨战争中,常常会因为一具秦军士兵的尸体而引发二次甚或三次战斗。
只有一种方式能让秦军抛弃掉袍泽的遗骸,那就是将整个卫的士兵全部歼灭。否则即使只剩下一个人,那么他也会发起决死的冲锋,将自己的身体与袍泽们混合在一起才算安心。
皇甫华的北方先遣卫原封不动的继承了秦军的这个传统。因此受伤的人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会被大队抛弃。不仅不会被抛弃,还会得到一定的优待。比如更加丰富的食品供应,或者专门的后勤兵的协助。
其实让士兵们感到安心的并不只有这些。完善的医疗体系也让士兵们抵消了作战中受伤的恐惧。北方先遣卫目前的成分很杂,老七十六卫的逃兵目前已经成为骨干军官;在帝国边境接收到的囚犯目前也有少部分成为了下级军官或者士官。
而后来招揽的自由民对于先遣卫指挥官皇甫华的身世不甚了解。只大略得知他是帝国一位失势的将军。即使这是一位失势的将军也相当不得了。除了定时供给的给养以外,还有一个专门的医疗队在为整个卫服务。
失势的将军的待遇尚且如此,不知道帝国境内那些正得势的将军们待遇如何?肯定会更加好没错了。不过到底好到何种程度,以自由民孤陋寡闻的见识而言,这个“好”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泛的形容词。
对于自由民士兵而言:所谓成为正式的帝国国民不过是一个远而不切实际的画饼;真正能够抓到手里的,仅仅只是有饭吃,有衣穿,有屋睡,有葬地这样简单的需求而已。能够给予他们这些的人,他们不惜一死。然而,在这个混乱而冷酷的桑梅草原上,这样简单的要求除了皇甫华以及他背后的大秦可以给他们以外,竟然找不到第二个。
凭借萤光指北针的指引,李谦部一夜之间向南狂奔了三十余里。直到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再也支撑不住。唐川安排了必要的哨兵警戒之后,李谦下令所有士兵进入到一处凹地休息。他们已经在此时与那支魔族军拉开了六十秦里的距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已经算是成功的脱离了魔族军的追击——除非魔族军让所有士兵都乘坐狮鹫参与追击!当然,这种情况发生的机率至少已经降低了很多。魔族军首先要排除掉可疑对象才行。万良和十方两个利益熏心的家伙虽然作战的本事不济,但逃命的本领可从来都不差。
尽管自己成功的布下了迷阵,但他的心中却总是感到一丝担忧。李谦靠在土坎边,沉思了良久之后,他撩开盖在身上的行军毯,蹑手蹑脚的朝着后队休息的方向走去。
梁大珠刚刚检视过一遭伤兵的休息情况。一整夜的行军对于他这个后卫而言并不算是多么舒服的差事。幸好最终完成了任务,一个掉队的士兵都没落下。
刚刚回到自己舒服的凹坑里坐下,就看到李谦急匆匆的走过来。他急忙站起,依着当时做叛军时的老习惯恭敬地喊道:“谦哥,有什么事儿没?”
无论公私场合,梁大珠都把“谦哥”俩字放在口边。小唐已经教育了他很多次,但每一次梁大珠都满口答应的甚是爽利,转身就把他的忠言当作耳旁风。小唐索性不再去管,幸好先遣卫不算是正规秦军,皇甫兄弟对于军队里上下级军官的称呼也不是那么严格。否则,光是一个军官之间称兄道弟的罪名,就足够梁大珠这夯货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事。”李谦言简意赅道。对自家兄弟,他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两个字几笔几画。偏偏梁大珠极吃这一口儿,对李谦言听计从。从来都不违逆这位异姓兄长的意思。
“您说,我听着。”梁大珠沉稳答道。
“派两个精干的弟兄,带上发烟信号筒。去此处往北五秦里的地方埋伏着。”李谦吩咐道。
“成!”梁大珠点头道:“我亲自去。”
李谦缓缓摇头道:“你不能去。你是我部的后卫指挥。这个人选我没办法找人替代。你找两个胆大心细的,我允许他们可以用一切方法逃生。只要他们能把消息发出来。”
“谦哥,您是防着万良和十方那两个畜生?”梁大珠摸了摸脑袋,憨憨的问道。
“他们还不配我这么算计。”李谦嘬着牙花子道:“我担心那队魔崽子。是有反常即为妖!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地精!”
“明白了。我让千家兄弟俩去干这个活。”梁大珠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这是个辛苦活。”李谦将一切人事权都交给梁大珠自己决断,自己并不插手。只是淡淡的补充道:“也有点危险。如果没事,你就给他们记上双饷;要是有事他们又能活着回来,就提携提携他俩;若是死了,寻个机会把他们尸骨找回来。记住了么?”
“我晓得了。”梁大珠见他说得郑重,点头应答道。
“行了,你抓紧时间安排吧。”李谦转身就走。梁大珠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嘬唇吹了一声口哨。过了十几秒钟,千家兄弟两人急匆匆的小步跑了过来。
……………………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场短促而并不激烈的战斗在九号城东部三十里进入到了尾声。
满载而归的前先遣卫士兵们的战意并不高昂,法师们两次法术齐射以后,万良和十方的联合队伍就出现了逃兵。当地精士兵们排着密集而整齐的队列开始冲锋的时候,除了万良和十方两人的亲信还有抵抗的决心以外,剩下的人就已经把皇甫华辛苦培养起来的士兵荣誉抛诸脑后,只想带着财货逃之夭夭。他们的落败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从狮鹫骑士发现敌踪,到最后解决战斗。萨明的初战一共用去了五个钟头的时间。这是一场绝对的完胜,萨明用纯地精组成的军队打出了一个零伤亡的战果。而这支前先遣卫的两个满员大队,则有超过一百人战死,其他人则做了俘虏。他们大多被财货拖累了脚步,根本跑不过轻装的地精步兵。更何况,在地域广袤,地势平坦的桑梅草原上,任何活动****都躲不过天上狮鹫的眼睛。战斗结束以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对于急需战功的塞恩斯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虽然这场战斗的大部分功劳要记在随军法师队的身上。毕竟三十多个警戒法师组成的豪华阵容可不是任何一个普通贵族所能够驱使的。不过存在即是道理。这场战斗的功勋已经实打实的落在了塞恩斯的头上,任何人都无法抢走。
身后的地精很不客气的推搡着万良,他嘟哝了一句什么,加紧迈动脚步。但是为了防止他反抗而特地戴上的脚镣,阻碍了他的行动。他朝前扑倒,幸好十方是个健壮的汉子。用自己宽阔的后背阻止了万良即将摔个满嘴泥的命运。
万良感激的看向十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要帮忙,而是地方已经到了。
塞恩斯打量着这两个身穿黑色军服的“盗匪团头目”。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一群居无定所,抢掠成性的典型自由民盗匪团;而是一群训练有素,有着完善后勤的武装分子。
而这种武装分子目前只有一个产地,那就是大秦帝国。除此一家,别无分号。塞恩斯心中已经约略有了定计,像是打量牲口一样上下审视着两位被俘的头目。转头对着吉尔伯特道:“这两个送给你作为尸傀的材料如何?”
“自然最好。”吉尔伯特欣然答道。全然没有在意万良和十方两人瞬间变得煞白的面孔。
“如果这两个不成,那么那边还有一百多个俘虏。”塞恩斯道:“请尽情挑选。”
吉尔伯特法师敦实憨厚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认为塞恩斯这个朋友是可以交的。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随便便送出百十个战俘来供法师挑选。毕竟战俘在深渊之城是稀缺资源,无论是角斗场还是巫师们的实验室都很喜欢这种健壮耐操的原材料;当然,法师们也喜欢用一具来自于东方帝国的战俘制作成的尸傀进行吹嘘和炫耀。
万良心中充满了恐惧的念头,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他忽然绕开了十方的阻拦,朝前扑倒在地上。像狗一样爬行到塞恩斯的脚下,亲吻着他肮脏的皮靴。
塞恩斯移开了脚步,微微皱眉低头俯视着这位身穿秦军军装的头目。这和他以往的认识不尽相同。这条像狗一样谄媚低俗的人类军官颠覆了以往他对于那些战士的认知。
“大人饶命!如果您可以开恩,那么我将用我所有的忠诚来对您进行回报。”万良不顾一切的哀求道,他狼狈的抬起头来,嘴角边流淌着还来不及拭去的泥沙。
“抱歉,我不需要你的忠诚。”塞恩斯冷漠的一笑,转过头去再也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