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火车站。
作为帝国最大的民用火车站之一,即使在深夜时分,也有不少民众在候车室里等待。拥挤的候车室里烟雾弥漫,绿色的长条椅上满当当的坐着男女老幼。这多少让孙铿找到了一点另一个时空的气息。
赢羽衣抿了抿鬓间乱发,加快脚步跟随孙铿走进了候车室中。候车的民众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诧异地看着眼前经过的年轻男女。
“这样真得好么?”
“没事,我有时候会买一张从长安开往占城的车票。在占城的广场小面馆吃一顿早餐。然后再返回来。”羽衣轻声回答道,白色的百褶长裙轻盈的跳跃着,吸引着围观群众的视线。
“你真悠闲。”孙铿轻声在她耳边说着,热气呵在她的耳垂上,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微微侧头,有些嗔怪的看着他。
“放心好了,在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孙铿扬了扬手里的车票笑道:“我们去站台上等着?”
羽衣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放开,手臂插入孙铿的臂弯,两人相携着走出候车室,来到站台上。
午夜的站台,没有一个人。白日里的喧嚣,此时早已经消失。一个身穿深绿色制服的站管员过来,恭敬地问道:“请问您二位是乘坐长安到咸阳的夜班列车吗?”
孙铿将手里的车票递过去,站管员低头仔细验过车票后,彬彬有礼地道:“请往西走一百米。”
“谢谢。”
“不用谢。长官,您的夫人可真漂亮。”站管员由衷的赞美道。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孙铿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点头向站管员致意,拉着羽衣转身朝站管员指定的候车亭走去。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因为是夜间班车,车厢里没有几个人。因此孙铿也很大胆的将羽衣揽在怀中,两人只是沉默着望向沉默的原野。彼此间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黑暗的车厢中,偶尔会有几束光照射进来。羽衣偎依在孙铿的怀里沉沉睡去,孙铿挺直了腰,尽量让身边的女子睡得更加舒服一些。过了很久,一声汽笛的长鸣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从迷蒙中醒来。看着孙铿展颜笑道:“我们到了?”
“应该是吧。”孙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我们正在渡过渭河大桥,距离咸阳还有二十秦里的距离。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羽衣摇摇头,从孙铿的怀里爬出来。夜里有些冷,他解下披风披在羽衣的肩膀上。
“跟我说说他最后的时光吧。”羽衣忽然有些突兀得说道。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孙铿点点头道:“为什么忽然想要听这个?”
“父亲走时,只有你和陈暮陪在他的身边。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里总有些不安。”羽衣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有些哽咽。
“嗯……他走的时候非常安详。没有经受太多的痛苦。”孙铿言不由衷的说道。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天亮了。’”
“嗯……”羽衣伸出手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珠,强自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道:“他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他了。也梦见了天海城。父亲赤着脚茫然的走在雪地上,没有说一句话。”
孙铿想起那天夜里那颗硕大的流星,从北方天际划破夜空的时候。心中有些黯然,身边这个女孩不是精明强干的长公主殿下,而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可怜人。他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纤细地腰肢:“别再伤心了。”
羽衣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孙铿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羽衣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无声的啜泣。他望着车窗外微明晨曦照耀下的村庄,轻轻叹了一口气。
列车从荒野驶入城市。铁路旁边的农庄里升起袅袅的炊烟。道路一旁站满了身穿工装的工人,等待着列车驶过。新的一天开始了。
车厢里的乘客站起来活动着僵硬的手脚,列车放缓了速度。正在驶入车站。
从车窗中看到了赵甲那张熟悉的冰冷面孔。孙铿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赵甲显然看到了他们,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生硬的微笑。
车厢门打开,乘客们争先恐后的涌出车厢。赵甲等到最后,才看到孙铿迈着机械僵硬的步伐,扶着羽衣从车厢里走出来。他赶忙迎上去:“马车在车站外面等着。请随我来。”
……
秦历715年九月二十二日,晴。帝国军事研究院咸阳分院二号土楼。
餐厅里,几个教员在那里窃窃私语。蒙德恩动了动耳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蒙叔,你笑什么?”赵煦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将一大口炒饭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
“你家院长回来了。据说……还带了新教员。”
“蒙叔你说话好奇怪,是我家院长不错,可也是你的院长嘛!”
“说得也是。”蒙德恩闷闷得答了一句,带着慈祥的表情看着赵煦:“快点吃吧,不够我这里还有。要不要来个炒蛋?”
旁边桌上的教员已经吃饱了饭,收拾好餐具从两人身边经过。“老蒙你又在疼你家干儿子呢!”一个年龄稍长的教员哈哈笑着打趣蒙德恩。
蒙德恩捻了捻稀疏的胡须,笑骂道:“滚边去,你还没有呢!”
赵煦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蒙叔,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蒙德恩笑呵呵道:“这样挺好的。我巴不得你就是我亲儿子呢!”
两人正说笑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忽然顺着风窜进蒙德恩的鼻孔。他的眉头一皱,脑壳里突突地跳动了几下。赶紧按住天灵盖,省得把赵煦吓到。
察觉到他的异状,赵煦慌忙放下饭碗。扶住蒙德恩的手臂关切问道:“蒙叔,您怎么啦?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煦子啊,帮我请一天假。”蒙德恩捂着脑袋虚弱地道:“看来真是犯了老毛病了。”
“好嘞,我扶您回去歇息。”赵煦忙不迭的答应道。转头看见胖厨师从后屋走出来。
“老庞!蒙教授老毛病犯了,餐具你帮忙收拾一下吧!”他扶着蒙德恩走出餐厅门,急匆匆得朝着宿舍走去。蒙德恩扶着天灵盖,朝着下面的操场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土楼门口,两个青年男女正从车厢中下来。几个校工正在从马车上搬下一些家具,生活用品什么的。
蒙德恩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是要搬家啊!它不禁忧伤的看了身边的赵煦一眼。心道:“孩儿啊,看来咱们父子的缘分要到头了。”
……
萧显领着卡蒂走到一个小院前,笑道:“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怎么样,喜欢吗?”
卡蒂轻轻提起裙角,迈过崭新的门槛。仰头看着萧显娇憨得道:“我知道显你是最好的了。卡蒂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萧显宠爱的抚摸着她的脑袋,她的一对猫耳温顺地抿了起来,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嗯……对了。”萧显低声道:“你熟悉一下环境,我马上要去院长那里报到。还有,你把宝儿交给我,我带它去院长那里,它需要登记一下才行。”
“我等你。”卡蒂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萧显读出了这句话里的含义,笑了笑转身离开。
领着宝儿走过长长的回廊,萧显来到了位于一号土楼正中央的小院中。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孙铿伏案工作的背影。他心中感慨了一下,亮出自己的证件,通过了岗哨。
已经是仲秋,紫苏草的花季刚刚过去。满地飘零着紫色的花瓣。院中,羽衣正指挥着两只兔女用笤帚将凋落的花瓣扫进簸箕里,抬头看到萧显走进来,笑道:“稍等一会儿吧,他这时候正在工作。”
兔女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传来,抬头惊慌地看了萧显身边的宝儿一眼,丢了笤帚跑到羽衣身后瑟瑟发抖。羽衣微微蹙眉,看着那只猫族幼生体笑道:“是只原野猫族么?萧显,你从哪里捡到这种危险的品种?”
“危险么?”萧显疑惑地低头看着宝儿。宝儿双爪扒拉着萧显的裤脚,发出“咪呀咪呀”的低微叫声。他俯身在宝儿脑袋上挠了几下,直起身来解释道:“是从一个边防军军官的手里救下来的。卡蒂很喜欢它。”
“算了……既然你家院长没有什么意见,那么你就暂时养着吧。”羽衣挥手让兔女们离开:“不过……你要去英南处长那里给这个小家伙备案,然后带上安全措施。估计每半年都要跑一趟,很麻烦的。”
萧显点头受教,沉声道:“我不怕麻烦。”
“其实我只是一说。”羽衣弯腰捡起簸箕,转身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孙铿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外的萧显,点头笑道:“进来吧。我已经忙完了。”
羽衣并没有在屋里久坐,她拿了一条口袋之后便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孙铿和萧显两人。
“千禧和韩康两人被我丢到赵甲那里去了。”孙铿将一杯热水递到他的手里,淡淡道:“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你要忙一些。不过也没有什么事情,文字上面有小楼在帮我。你需要管理的是卫队以及少年营那边的防卫工作。你知道,第三卫调到北方以后,这里的防御比较空虚。但是——”他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里需要防范的太多了。赵甲他们需要管理好整个地下工程,在新的守卫部队没有到来之前,你需要管理好地面上的一切。”
“我明白。”萧显点了点头。孙铿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被一阵吵嚷打断了思路。他站了起来,哭笑不得看着被岗哨拦阻的蒙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