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晴夜。亮银钩子一般的弯月高高悬在夜空,大部分的星辉都被月光掩没。只有寥寥几颗亮星,孤零零的闪烁着凄冷的微弱光芒。
议政大殿前的广场上,却有无数颗人造的星光闪烁。宫墙之间的上空,横挂着十几条铁索。铁索上,明亮的汽灯几乎将秦宫照成白昼。各郡州的郡守,军事长官济济一堂,把庄严肃穆的秦宫变成了热闹的菜市场。嘤嘤嗡嗡之声,这让喜静的孙铿不愿意在此驻留。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好随便点了一杯果酒,拉着张复亭走到宫墙边上,扯过两张椅子。
张复亭只愿意与他说说闲话,却不愿意多提自己事情一句。孙铿虽然有些好奇,但是见对方不愿意多说,也就放过他。拈着酒杯放在唇边轻轻啜饮。悠然看着远处帝国的上层人士们的卖力演出。
赢晚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各地官员。少年皇帝从一出场就受到了所有参宴人士的追捧。前来自我介绍以求陛下青眼的官员络绎不绝。即使有张广武和萧南里分走了大部分火力,但也是一时半会儿脱身不得。
“能得陛下青眼,从此平步青云。这买卖倒也做得。”孙铿看厌了他们的丑态,放下酒杯摇头叹道。
张复亭微笑道:“院长您忘了,您本人就是其中之一啊。”
“说得也对。”孙铿点头:“可我和他们不一样。”他耸耸肩膀,打了个响指,立刻侍者就走过来,给他续上一杯果酒。“对了,你卸了军职,无事一身轻。未来何去何从?”
张复亭苦涩笑道:“先在父亲身边闲一段时间吧。玉门那边……我是不想回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孙铿旧事重提,一脸困惑得看着他。
张复亭叹气道:“不过揭穿了某些人的丑恶嘴脸而已。质夫将军唯恐我乱了大局,因此叫我回来清醒清醒。”
“难道是妘家?”孙铿想了想,试探问道:“也许我可以帮你说项。妘千桓那家伙还有事情求着我。”
“还是算了。”张复亭道:“我想出海散散心,去风暴洋诸国那边见识见识。玉门那边的事情,我不想再搀和。嗯……谢谢你的好意。”
孙铿见他消沉的样子,知道这次他受到的打击不小。也不好再问,心想等到回咸阳以后从羽衣那里自然会查到一些端倪。与他碰了碰杯道:“如果有需要的装备什么的,尽管去咸阳找我便是。”
张复亭凝思一想,忽然展颜笑道:“院长您突然提起这个,我就有了一点小小的请求。”
“哦,你说。”孙铿漫不经心道。
张复亭嬉皮笑脸的正想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冷冷哼道:“没想到你居然敢来长安!”
“别人来得为什么我来不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孙铿身后响起。他愕然转身,看到妘千桓负着手冷冷地与张复亭对视着。
“都坐下好好说行不行?”孙铿看他二人态度,就知道他俩这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一边是自己潜在的合作伙伴,而另一边是自己很看好的学生。他卡在中间,多少有些不自在。张复亭的声音不小,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万一让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打起来……孙铿想一想就觉得头开始疼了。
“我和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说不了一起。”张复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朝孙铿拱了拱手道:“改日我去咸阳找您说些我的请求。告辞。”孙铿想要伸手挽留,可是哪里及得上张复亭一身的怪力?张复亭随手一扫,便挣脱了孙铿的手臂,扬长而去。小桌旁只留下了孙铿不住的苦笑。
转头看见妘千桓还站在那里,便道:“我记得你们有亲戚关系的,怎么会搞成这样势同水火?”
妘千桓拱手苦笑道:“千说万说,都是千桓的错。孙院长您就不要再问了。”
孙铿有些奇怪,张复亭卸了军职回到长安多少有些古怪。估计病根就在这妘千桓身上。既然两人都不愿意分说,他也不是好事的人。便欲邀请妘千桓坐下,顺便问问最近玉门的情况。
妘千桓刚刚坐下,两人还没有寒暄几句,就看到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竟是许久未见的姚真真,搀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老者脸上满布愁容,不时轻轻咳嗽几声,显得虚弱而又疲惫。姚真真虽然依旧盛装打扮,可是眉目如画的脸上,总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愁容。姚真真看到了孙铿,俯身在老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者微微点头,改变了线路,径直走到孙铿面前。
面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尽管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他还是礼貌的站起来,拉过一张椅子温声道:“这位老先生请坐。如果没有猜错,您一定是帝国前文监部总长姚老吧?”
“没想到一个坐着一式火箭窜上来的小骗子也会认得我。”姚肃大咧咧的坐下来,喘了几口粗气道:“没错,就是我。”
“爷爷!”姚真真嗔怪地看了祖父一眼,转头看着孙铿微笑道:“别怪他,一个即将失去嫡亲孙子的老人说话总是有点冲的。”
“我是不是骗子,时间总有公正的判决。”孙铿雍容的点头微笑道:“姚老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对我冷嘲热讽的吧?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么……我还有事。”
“等等!”姚真真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哀求道:“看在你我共生死的份上,听我爷爷把话说完。”
孙铿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顿住了脚步。看向端坐在椅子上喘粗气的姚肃沉声道:“姚老有话请讲。”
“赢家对我关闭了大门。以为就这样可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嫡亲的孙儿去死。我告诉你,你们休想如愿。”姚肃脸上露出讥刺的笑容:“我的手里有萧族一个近支在近期所做的一件天大丑事。如果不想让那位小皇帝刚刚继位就失去他的帝国左相的话,我们最好坐下来安安心心的谈判。否则……”他瞪视着孙铿,阴森森道:“你要相信我这个失去了至亲的老人,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陛下就在那里,为什么不去找他谈?”孙铿伸出食指点着眉心道。
“你以为我傻?”姚肃冷哼道:“就是找你,要用你的嘴,把事情告诉他。”他脸上露出阴狠的微笑:“如果让那位少年皇帝因此而对你产生厌恶,也是我的目标之一。我讨厌你,小家伙。”
“如果我不说……”孙铿看着姚肃那张满布着老人斑的面孔,轻声叹息道。
“那么我立时就会把消息放出来。让萧南里下台!赢晚一样会讨厌你,甚至更糟!”姚肃冷冷道。
“看来……我是中了你们的计谋了。”孙铿看向他们祖孙二人道。
“这不是计谋,这只是一个请求。”姚肃沉声道:“我把这件丑闻的所有证据都交给你们,而你们只需要放回我的孙子。你放心……我已经买好了一艘大船,等我的孙子回来以后,举家就会扬帆出海。大秦……再也不会回来。”
“这件事情你和他说没有任何用处。”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姚肃背后响起来。姚肃转头冷笑道:“长公主殿下,难道要和你说?”
“当然……”赢羽衣款款走到姚肃身前,面无表情得道:“姚启林正在我的监察处关着,有什么幕后交易自然要和我说。”
“那么好吧,谈判。”姚肃道:“以那件丑闻的所有证据为筹码,如果你放回我的孙子,那么我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不能达到我的要求,那么……你会懂得一个曾经掌控了文监部这样的老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愤怒。你们赢家的政权将会摇摇欲坠,像一滩臭****一样臭不可闻!”
“听起来很让人耸人惊闻。”赢羽衣转身从孙铿手里取过酒杯,放在唇边轻轻啜饮一口。淡淡道:“但是……你的筹码似乎太微弱了,微弱到根本没有办法抵消姚启林所犯下的罪行!抱歉,谈判取消了。”
“你将会收获一个家族最强烈的愤怒。”姚肃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嘴里喋喋不休道:“今天夜间,萧南里族人所犯下的罪行将会传遍大江南北,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帝国左相的位置上恋栈不去!”
“哦……忘了告诉你。”羽衣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身后轻声道:“十几分钟前的消息。文监部总长石岚下达的命令。《观察日志》被列为非法刊物,其在帝国境内的六十二家分社已经遭到了查封。还有,内务部的特别行动处刚刚在你家发现了一些违禁物品。其中包括两条通往长安电报局的非法电报线路。姚老先生,您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说不定,过上几天时间以后,你就会在监察处特别监牢与自己的孙子碰面呢。”
羽衣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敲打在姚肃的心头。老人的脚步忽然顿住,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他转过身,愤怒地瞪视着赢羽衣,阴狠地诅咒道:“你不得好死。”
“好死赖死,你总归是看不到了。”赢羽衣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姚肃:“老头儿,我警告你。如果还想体面的在长安生活下去,最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一次,作为你想要欺负我男人的惩罚。姚启林已经必死无疑,不要再想着把整个家族都搭进去。姚家人聪明地有很多个,为什么你这位家主却如此的蠢呢?”
姚肃身体晃了晃,似乎快要被这一顿毫不留情的讥讽打击的摔倒在地。姚真真连忙上前搀扶,可是,姚肃狠狠地将她推到一边,扶着椅子努力站稳了身体,看着赢羽衣道:“我还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人。赢羽衣,《观察日志》为什么存在到今天,你应该很清楚。如今……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查封了它。我就是死,也要把这个官司打到底。”
“你放心。只要你死了,《观察日志》就会马上复刊。”羽衣挥着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立时就有隐藏在暗处的监察处卫士走出来,将姚肃团团围住。老头高声怒叫道:“你们想干什么?”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已经被一个粗豪大汉给堵上。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抬了出去。
广场上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不为人重视的角落里一场小小的冲突。姚真真面色苍白,手里捏着手帕僵立在孙铿面前。似乎被抬走的老者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她看着孙铿,又看看赢羽衣。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给你父亲一夜的时间考虑。如果想好了,就来告诉我。”赢羽衣看着她道:“如果你还想保住姚家的富贵,最好听我的。”
“我知道。”姚真真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回答道。她没有再看孙铿一眼,转身有些踉跄的走了出去。
赢羽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头看了妘千桓一眼,轻笑道:“妘三少爷,你有什么事情吗?还是……有一个大新闻?”
“不不不……”妘千桓慌忙摆手道:“怎么会?千桓没有什么大新闻,这就告退了。”说罢,擦着冷汗,狼狈走开。刚刚还是唇枪舌剑的宫墙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孙铿安静的看着她,忽然低声笑道:“我是不是也得告退了。”
赢羽衣捉着下巴微笑道:“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可是这晚宴马上就要散场了。”孙铿看着她的表情,低声道:“如果我不早点找一辆马车的话,说不定要步行到火车站去。”
“这么想走吗?”羽衣眼神闪烁着,似笑非笑道。
“如果路上有人陪着我一起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仿佛变戏法一般,羽衣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两张车票。缓缓递到孙铿的手里:“拿着。待会晚宴结束以后,在六号马车上等我。”粉嫩的香舌在鲜艳红唇上****了一下,像极了一只馋了好久的猫咪。
“我等你。”孙铿的心突然悸动了几下。
“不要走开喔。”羽衣魅惑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