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已经爬上来的身子又悄没声地缩了回去。他假装没有看到塞恩斯投射过来的求救眼神,瑟瑟发抖着坐在战壕里。
哥达法师冷眼看着,他在幸灾乐祸,他在等着少年法师自己崩溃或者去奔向死亡的战场。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青袍法师乐于见到的结果。和他自己这种经营了几十年的老牌法师不一样,塞恩斯最缺乏的不是运气和实力,而是他的真正的护卫。看起来,那个软弱的兔族少年和那位懦弱的犬族中年并不是他的真正伙伴。
塞恩斯咬了咬牙,举步向前走去。但是他感觉到身后似乎被萨明拉住了。他愕然回过头,看着少年:“你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的事情吧?”萨明苦笑着道:“没有必要让你和我一起送死啊。”
“你胡说什么?”塞恩斯道:“紧紧地跟着我。你的第一次任务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陪伴你一起完成。下一次我就不会陪着你了。”
“那位青袍法师看起来很想找你的麻烦。”萨明低声道:“不要把我看作被保护的对象,我能行的。”他看着塞恩斯,强自压抑住自己的胆怯,咬着嘴唇道:“你留下,我跟着那个学徒去。”
“那是战场,不是你们村子里的小花园!”塞恩斯咆哮道:“没有我的帮助,你会死的!”
“更大的可能是我们一起死在那个战场上。”萨明似乎放下了一些东西。他点了点头道:“相信我吧,朋友!我会完成这个任务的。要知道,我们兔族最擅长的一件事情……就是奔跑!”他猛地推了塞恩斯一把,飞快的向前跑去。
“萨明!”塞恩斯拉不住他,高喊了一声。萨明没有停步,他挥了挥手,骤然加速。已经和那位学徒汇合在一起。
半空中出现了一条黑龙,它歪歪扭扭的乱飞,似乎喝了几桶陈年葡萄酒。似乎极慢,然而又极快的划破天空,直直坠落下来。萨明顿住了脚步,仰天看着。那学徒惊恐地尖叫一声,双膝一软,缓缓地跪了下来。紧接着,一团黑色烟雾将他们裹了起来。
剧烈的爆炸声让哥达法师都忍受不住,而塞恩斯似乎失聪了。一阵迅猛的风席卷过来,破碎的卷轴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身上。他混若未觉,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那片滚滚升起的烟云。他想向前,但是格列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塞恩斯冷冷地推开了他。
“没救了!”格列沉痛的摇摇头。捡起一条破碎的布口袋,口袋里有一块舍不得吃的萝卜干,因为放置了够久的时间,萝卜干已经有些干瘪了。塞恩斯看着他手里的口袋,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信。”他向前走去,走到焦黑的弹坑面前。那个地精学徒已经粉身碎骨,一截肠子耷拉在弹坑边缘,冒着袅袅的热气。塞恩斯向下看去,半米深的弹坑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仰天看向依旧湛蓝的天空,他悲痛大呼一声:“萨明~”
白云悠悠,微风习习。可是那个总是面露羞赧微笑的少年,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塞恩斯长叹一口气,迈过弹坑,向前走去。可是没有走出几步,脑后一痛,他一声不吭的翻倒在地。
格列丢下木棒,将昏迷的少年扛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没有搭理在一旁发呆的哥达法师,沉默地扛着少年法师,慢慢向营地方向走去。
多诺爵士营地中一片寂静。再次变得一兵不剩的多诺爵士呆呆坐在帐篷里的主位上,他的面前摆着丰盛的晚餐。但是往日胃口极好的多诺大人今天似乎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格列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絮絮叨叨的道:“今天还是没有结果。明天他们也许还要继续进攻。不过,这没有我们什么事情了。”
“嗯。”多诺呆呆的道。
“托德和马修回不来了。我亲眼看到他俩被秦军的大炮撕成了碎片。”格列低声道,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嗯。”
“雷丁也一样。地精最后溃退的时候,秦军又打了一轮火箭。他落在后面,和百十个地精一起,都着了……现在大概灭了吧。”格列极快喝光了一杯酒,“嘶”了一声,又倒上一杯酒。
“嗯。”
“还有萨明,那个小兔崽子。”格列喃喃道:“火箭炸得粉碎。我只找到了他的口粮袋。”
“嗯。”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格列蓦地愤怒起来,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嗯。”多诺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样子。但是格列并不害怕他的这种眼神,多诺爵士大人仅仅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大人”而已。
“我喜欢萨明那个小兔崽子。”格列仰头抽干了一杯酒:“塞恩斯疯了,想要去前线送死。我把他打晕了送回来。若不这样,我估计今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了。”
“这营地现在就剩下咱们三个了?”多诺总算说出了除了“嗯”以外的话。
“你以为呢?”格列冷笑着将第四杯酒倒进喉咙里。
“我说为什么今天这么安静。”多诺咕哝了一句,他缓缓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格列转头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去看看那个小崽子。”多诺站定了脚步,回过头轻声道:“我也喜欢那个小兔崽子。”
塞恩斯孤独的坐在营地外面的木栅栏上,嘴唇上衔着一支木笛。悠扬哀伤的曲子响起来,多诺站在他背后,这是一首他耳熟能详的歌谣。小时候父亲常常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吟唱。他原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这个时候,那曲子响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把这首民谣牢牢地刻在自己的骨子里了。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他们从遥远战争年代飞来,
把声声叫唤送来耳旁。
因为这样,我们才常常仰望,
默默地思念,望着远方。
疲倦的鹤群飞呀飞在天上,
飞翔在黄昏,暮霭苍茫,
在那队列中有个小小空档,
也许是为我留的地方。
总会有一天我将随着鹤群,
也飞翔在这黄昏时光。
我在云端像鹤群一样长鸣,
呼唤你们,那往事不能忘。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军人,
没有归来,从流血的战场,
他们并不是埋在我们的大地,
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本歌词来自于俄罗斯歌曲《鹤群》,词作者拉苏尔·甘姆查托夫。作者注。)
营地外面,一个少女站在远处。倾听着那凄婉悠扬的木笛声,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眺望着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战场。久久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六号奴工城,法师营地。
房间里,十几个犬族少女载歌载舞。桌案上,摆放着丰盛的晚餐。魏玛法师端起酒杯,劝酒道:“帕克法师,请喝酒。总算脱离了战争这头猛兽,为何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在想那个孩子。”帕克法师苦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在想他。”
“是您的那个亲戚吗?”魏玛法师道:“我记得您曾经说起过,他有一个非常保险的防身道具。”
“是的。”帕克法师叹了口气道:“今天我发现那个法术已经使用过了。”
“这是说……”魏玛法师脸色凝重的道:“那个孩子遇到了危险?”
“很显然,这没有第二种解释。”帕克法师摇摇头,神色更是苦闷:“他和我的关系很近,所以我有些忧心。抱歉,魏玛法师。打扰到您的兴致了。”
“怎么会呢?”魏玛法师道:“希望那孩子能没事吧。”他摆了摆手,命令犬族少女退下去,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两人在房间里默然相对,过了许久,魏玛法师才说道:“现在大营那边也没有了熟识的法师。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连线一下那边,托他问问那个孩子的情况。”
“不必了。”帕克法师摇头谢绝道:“明天也是可以问的。”他端起酒杯,笑道:“我替那孩子感谢你。”
魏玛法师端起酒杯,各自一饮而尽。魏玛法师叹道:“这场战争看起来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今天白天回来的时候,我听我家男爵大人说,南方又派来了三个万人队,正在准备向三号城的秦军发起进攻。今天白天,贾艾斯那个蠢货整整进攻了一天。听说只是占领了第一道防线。我们拼死拼活,米卢斯大人却让那个蠢货去摘桃子。唉!就因为贾艾斯那家伙是狼族,才那么器重么?我真的替我家大人感到不值。”
“能有什么办法?”帕克法师道:“这种情况在哪里都一样。尤其是……”他顿了顿,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摇摇头苦笑道:“希罗大人和安迪大神官只能驱使你我这种边远小族。若是陛下亲至,米卢斯子爵也不过是为王前驱的炮灰罢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魏玛法师讥讽道:“说得就是这种情况吧?”
帕克法师被他粗俗的俚语逗得轻笑一声,端起杯正想说几句俏皮话。忽然他的心中一阵猛跳,心脏跳动剧烈的就像是要撕裂了一样。察觉到他的异样,魏玛法师放下酒杯,向前探身问道:“帕克法师,您不舒服吗?”
“不……”帕克法师若有所思的摇头道:“我给那孩子设下的一个咒缚解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