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七月三十一日十二点三十分。玉门关西宋家坡,秦军前线指挥部。
在周宇卫和赵梦贤卫成功得将魔族军主力牵制住以后,章质夫终于能够缓过手来对自己的部队进行重新调配。尽管胜券在握,但章质夫依然还是求稳为上。部署在主战场两翼共六个卫开始向前推进,犹如一把钢铁巨钳,狠狠地向魔族军出发营地发起夹击。而在周宇和赵梦贤的身后,已经有四个卫正在集结,准备在完成包围后对魔族军发起最后一击。
地图上绘出两个粗大的蓝色箭头,将魔族军攥在掌心。章质夫轻轻松了一口气,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现在自己已经落子,魔族军无论是退却也好,向前也罢。终将落入到优势兵力的秦军口袋里。玉门西线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局部战事到现在,实在大局已定。他现在只希望,顶在最前面的周宇和赵梦贤两个卫,能够在这场生死的考验中成功的存活下来。
周宇卫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指挥台已经易手三次。秦军刚刚端着刺刀把狼骑兵赶下去,狼骑兵就驱赶着悍不畏死的巨狼卷土重来。数百人在狭窄的地面上纠缠在一起,不时有从附近赶来的秦军和狼骑兵加入战团。指挥台附近的激战如同滚雪球一般,范围越来越大。周宇防线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着殊死的肉搏。
周宇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边已经换了几茬士兵。周边的战斗一直在持续,指挥台这里的战场似乎风暴中心的暴风眼,带着一股诡异的平静。他一屁股坐下来,等着军医过来给他裹伤。然而,却是一个士兵捧着医药包走过来。
“那家伙呢?”周宇淡淡问道。
士兵伸手向前指了指,军医伏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微风吹拂着轻轻地颤动着,一把卷了刃的骑兵刀从背后刺穿过去,大滩的鲜血将他身下的黄土染得殷红。
周宇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看了士兵一眼,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士兵第一次和卫指挥这样的长官交谈,一时间忘了周宇小腹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好好活着。”周宇拍拍他的肩膀,猛地站起来,跺了跺脚下的指挥台道:“我们已经把它夺回来了。现在……”他指着脚下正在向上攀爬的狼骑兵,一时间豪情万丈:“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去!”
“杀!”周宇带着士兵们从指挥台上扑下来,向狼骑兵发起决死的冲锋。坦布爵士第一次发现秦人如此凶猛。身旁的狼骑兵抵受不住秦军以命换命的疯狂打法,纷纷后退。坦布爵士抽刀砍翻两个擅自后退的狼骑兵,狂吼道:“不能退,退就是死!我们必须向前,向前才有生路!杀!”
狼骑兵们被逼到绝境,咬着牙向前。两支队伍都杀红了眼睛,狠狠地对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负责包夹的六个卫已经逼近了魔族军出发营地。看着潮水一般袭来的秦军大队,留守在出发营地里的伤兵都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武器,开始沉默的列队。
大炮轰开营门,枪林弹雨中,伤兵们冲出营地,没有呐喊,没有咆哮,他们安静的冲锋,看上去不像是魔族战士,倒像是一群幽灵。秦军抬起手里的步枪,机械而有效的杀伤着这些垂死的猛兽。最后一个魔族伤兵身中十数弹,颓然倒下。然而秦军并没有欢呼,而是原地转向,向战斗中心挤压。
“报告,我夹击部队已经完成对魔族军的合围。”传令兵疾步奔跑进来,喘息着道。
“很好。”章质夫站起来,断然命令道:“命令援军出击。把魔族人赶出阵地去。”
当身后传来隆隆炮声的时候,坦布爵士就知道一切都完了。秦军的进展太快,作战太顽强。尽管他所率领的军队已经爆发出了最大的能量,终究还是难逃失败的命运。
秦军的指挥官够冷静,够隐忍。任由前沿上的两个卫被打残,有条不紊的组织包围和反击。而现在,坦布爵士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秦军的包围圈才刚刚形成,他和他的残部还有成功突围的希望。可是……逃得一条残命又有什么意义呢?举族的青壮都丧身在这个战场上,他这个光杆族长只身一人逃回去独自面对满族孤儿寡母的愤怒吗?不,不能!他缓缓得摇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惨笑。就这样战斗下去直到死亡吧。至于族群的命运……从出征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得。成王败寇,魔原上的规矩从来都是这么简单。
坦布爵士没有退,卡勒斯爵士也没有退。魔原上的两个边缘种族面临着相似的命运。剩余的魔族军士兵奋起最后的气力,向着潮水一般杀过来的秦军冲过去……
下午一时三十五分,最后一处抵抗化为平静。魔族军卡勒斯爵士,坦布爵士以下全军覆亡于玉门关城下。没有战俘,也没有逃兵。钱江伫立在周宇防线的指挥台下,久久不能平静心情。指挥台周围堆叠着数百具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可以想像得到一个小时前发生在这里的惨烈场景。军医队的军医正指挥着民夫向后方抬送伤号,仅有少量的人获救,担架抬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从他眼前经过。钱江叹口气,如果魔族军当时选择的不是周宇与赵梦贤的结合部,而是自己这块防线的话。那么,他实在不敢想象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缓缓走上三米多高的指挥台,这里已经大部分清理干净了,只留下地面上一片片殷红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周宇背对着他坐在一堆弹药箱上,空洞的目光望着前方的战场。军医难过的冲着钱江摇摇头,跟随着运送伤号的队伍走下去。
“有烟没有?”周宇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过来了。他一向自诩自己的耳朵很灵,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钱江颤抖着掏出一整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着,然后按在周宇的嘴唇上:“抽死你这个老烟鬼!”笑骂道:“怎么不让军医给你治伤?”
“没必要为了一个快死的人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周宇含糊回答道:“我觉得,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一战活着。”
“你胡说什么?战争才刚开始啊!”钱江依旧在笑,只是眼泪不知不觉的流淌下来。他努力平复着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动。
“人的宿命吧……有的人能活到战争结束以后,而有的人就像流星一样,在战争初期就大放异彩然后陨落,就像我一样……”周宇的声音缓缓低下去,直至微不可闻。
“在没有重武器,单纯以刺刀来与狼骑兵对抗并且能战而胜之的,君是第一人。一个‘大放异彩’的自评说,也并不为过。”
香烟在唇边燃尽,一阵微风吹来,灰白色烟灰轻轻随风落在血染的衣襟上。他就这样挺直地坐着,目视着已经安静的战场。那如石雕一般的背影,留存在钱江的记忆中很久很久。直到钱江垂垂老矣,依然能够清晰的呈现在梦中。
前线指挥部,策士们正在紧张统计着战果。章质夫回首望着依旧硝烟滚滚的玉门关城,阴沉着脸。边防军能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解决掉魔族军最后一根毒刺。实在是魔族军的将领高估了玉门关城里作乱的叛军;低估了边防军将士殊死一搏的勇气。
钱江走进来,低声道:“周宇走了;赵梦贤重伤,已经被送往后方军医院。”
章质夫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这不是帝国开战以来战死的第一位高级军官,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位。当他下达死守的命令时,就已经能够猜到事情的结尾,并且时刻都有这样的觉悟。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章质夫淡淡道:“你我都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我明白。”
“通知他的家人了吗?”
“周宇是孤儿。他是上次战争的遗孤,有一个未婚妻,本来准备今年年底结婚。”
“那……”章质夫沉吟片刻:“以我的名义,告诉那姑娘……别再等他了。”
“明白。”钱江苦涩的笑着:“那姑娘是我的妹妹。”
“是她的幸运,也是不幸。”章质夫微微点头:“代我向令妹致哀。”
“谢谢。”钱江向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出去。
周宇和赵梦贤是他很看好的年轻人。如今一死一伤,而战争才刚刚开始。章质夫有些感慨,作为一个经历了两次战争的老人,他对于生死早已看淡。只是略微忧伤了一会儿,便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在玉门关还有一个天大的麻烦等着自己解决。
……
“轻一点!”军医大声吼叫:“别把伤者磕着了!”
马车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十几副担架紧紧的依靠在一起,呻吟声此起彼伏。军医探头朝里望了一眼,低头朝着担架上的伤者道:“抱歉了,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呆一会儿。”
“没事……”赵梦贤虚弱得道:“总比那些回不去的要强许多吧。”
“您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出发。”军医道:“后送伤员的马车严重缺乏,这辆车也许还能挤下一个伤员。”
“听说你光荣负伤,我特意赶过来看看有没有为你盖军旗的必要。”车厢外传来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
赵梦贤抬起头,怒骂道:“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张复亭,这场仗是我替你挨得!”
“谁让院长更加青睐我呢?”张复亭轻佻地笑道,倚在车厢门口:“要不要抽一根烟压压疼?”
“滚边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赵梦贤龇牙咧嘴道:“给我来根吧……”
军医怒视着张复亭:“这个伤员肺叶受伤,如果你不想让他还没有熬到千洞城就死了的话,请尽快离开。”
“这是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张复亭重重拍打着赵梦贤的肩膀,无视军医快要将人杀死的眼神:“请你好好地照顾他。”
“你给我记着!”赵梦贤痛哼道:“我会还给你的。”军医轻轻合上车厢门,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我等着!”张复亭捏着下巴坏笑道:“一路顺风!”
“你给我等着!”赵梦贤中气十足得吼声透过车厢壁传过来。马车远去,张复亭收起刻意伪装出来的痞懒笑容,目送着马车的背影,低声道:“挺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