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七月二十八日,晴。咸阳,二号土楼。
头顶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蒙德恩已经布置完了作业,他轻轻点头向下首的学生们道:“现在下课。”值日班长立刻喊道:“起立!”
六十多个少年站了起来,齐齐躬身向老先生行礼。蒙德恩再次点了点头,挟着教案本快步走了出去。
一堂课时间在六十分钟左右。喜欢拖堂的教官也有,不过那总是少数。这位蒙教授很是不屑于拖堂,认为那既是占用学生们的时间也是浪费自己时间的愚蠢行为。
再过二十分钟左右就是午餐时间。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小胖子金辉耐不住寂寞,推了推身边的庞春江压低了声音道:“你看最近一期《观察日志》么?”
“有什么用?”庞春江低着头认真写作业,反问道。
“咱们院长摊上大麻烦了。”金辉带着点哗众取宠的语气道。
“和咱们有关系吗?”庞春江无动于衷,少年此时分心多用,手下却依然写得飞快。他想起两天前,自己的母亲……来这里看自己时的情景。他的心中一片阴霾,看到母亲身边那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尤其是那人脸上可恶的笑容。他忍不住下笔又加重了三分,几乎快要把作业本都划破。
金辉见好友兴致缺缺得样子,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求求你!我给你看那本杂志,你让我抄作业可好?”
庞春江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随口道:“好。”
金辉重重一拍他的肩膀:“成交!我知道春江你最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大,值日班长立刻把严厉的眼神投射过来。金辉缩缩肩膀,吐了吐舌头。在桌子底下将一本翻得皱皱巴巴的杂志塞进庞春江的书桌。
庞春江完全没有注意到金辉的小动作,他的脑子里充满了那男人的笑容,那笑容不断的放大,放大……直到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放课铃急促的响了起来,少年营的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奔出教室。各自拉着相熟的同伴,勾肩搭背的向着楼下操场走去。
齐武端着兄弟两人的饭盒,安静的等着哥哥。身旁不断的有同学擦身而过与他热情的打着招呼,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那次事情之后,齐修和齐武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了孤儿。赵煦为了他们还曾经发过一次疯,也因此,院长还特意找来了他们,严禁他们在赵煦面前哭诉自己父母的遭遇。同时也许诺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哥哥是天生乐观的人,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忘记或者说埋在心底;而自己,这不像兄长那么开朗。父亲和母亲的失踪,祖母的意外身亡已经成了制约他的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他的心头。每一次拔出来,总要带出鲜血淋漓。每次面对赵煦时,他总有一种想要把一切哭诉出来的渴望。但是不知怎的,赵煦身边的那位老者,却总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渴望。
齐修从教室里奔出来,拉了弟弟一把,笑道:“怎么还在等我?快点走啊!”
齐武点点头,跟着哥哥飞奔下楼。萧冰扶着栏杆,远远望着兄弟二人轻轻叹了口气,她回转身,看向身边的羽衣:“殿下,我觉得这两个孩子很可怜。”
羽衣点头,漠然道:“但是我觉得你更可怜。”
萧冰黯然轻笑,道:“谁让我眼瞎。”
“该放手了。”羽衣眼底带着一丝担忧:“不值得这样子作践自己。”
“现在我是为他们。”萧冰故作轻松得指着下面的齐修兄弟俩说道。
羽衣轻轻摇头,两个女人此时都有烦心的事情。也没有过多言语的心情。操场上,少年营的孩子们已经排起长队,有序的走进食堂中。
……
蒙德恩今天有些不舒服,赵煦便体贴得让他在宿舍里休息。自己带着两份饭菜回去与老先生同吃。看到羽衣与几名教员一起走进学生的教室。知道这是学院里的新规矩,每天搜查学员的书桌。让这些总是闲不住的少年们安下心来好生学习。
赵煦用脚将房门踢开,看见蒙德恩正倚着窗台看二楼栏杆处的萧冰。不禁笑道:“老蒙,你这会肚子又不痛了?”
“叫蒙叔。”蒙德恩笑着斥道:“没大没小的。”
“好好好,蒙叔。吃饭了”赵煦平日里随和的很,让叫什么就叫什么。
“好嘞。”蒙德恩走回来,坐在小桌上,打开饭盒,笑道:“煦子,今天又让你破费了。”饭盒里满满盛着一碗鸡蛋面。显然是病号才有的待遇。
赵煦就着肉汤吃了一大口米饭,含混不清道:“蒙叔客气什么?快些吃吧。一会就凉了。”
蒙德恩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拿起筷子捞了一个鸡蛋慢吞吞的吃着,看赵煦狼吞虎咽得样子,不由得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煦子。别噎着。”
“习惯了。”赵煦抬起头:“在工厂里,吃得慢的可抢不到第二碗饭。”他阳光的笑着。
蒙德恩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道:“你前些年可过得苦了。”
“也不算很苦。”赵煦说道:“从学徒工转为正式工人后,有了工钱就好了很多。婆娘孩子偶尔也能吃上肉了。”
赵煦和他说过自己的家事,养父母勉强把这个孩子养大,便狠心送进了兵工厂去学徒。想一想,七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兵工厂里,正式工人们把他视为干活机器,苦活累活全部交给赵煦;他能够活下来也是不易。因此赵煦对自己养父母的感情很是淡薄,成年后,辗转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有了一点对于自己生父的隐约印象。
蒙德恩不敢吐露心声,只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不仅没能给了他安静的生活不说,反而把他拖进一个漩涡里抽身不得。他不由得憎恨自己的种族,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后代时产生这种想法。悠悠的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急促的集合钟响了起来。蒙德恩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赢羽衣正站在操场上。他的视力颇好,调整了一下后,看到这位长公主殿下美丽的容颜上郁积着淡淡得愤怒。他不由得道:“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赵煦匆忙扒拉完碗里的饭,站起身来穿上教员服。抹了一把嘴巴就往外跑。蒙德恩道:“慢点,刚吃完饭就跑。我可不给你打病号饭!”
“没事。”赵煦带上门跑了出去。操场上,少年学员们满脸迷惑的从食堂里跑出来。在值日班长的带领下,排成整齐的队列。
羽衣手里拎着几本杂志。俏脸上满布着愤怒的阴云。值日班长各自查清了人数,站出来大声报告道:“报告赢院长,少年营已经集合完毕。请示下!”
“入列。”赢羽衣冷声道。
“是。”值日班长回答后立正向后转,站到队列中去。赢羽衣举着手里的几本杂志道:“你们最近似乎很清闲,已经有闲心开始看着个了。好看吗?”
少年们噤若寒蝉,队伍里鸦雀无声。金辉看到赢羽衣手里有一本杂志是自己的,不由得叫了一声:“糟了!”
“是谁的自己站出来,别让我点名了。”赢羽衣冷冷道。
几个少年站了出来,金辉想了想,也磨磨蹭蹭的出列。羽衣看着他笑道:“你倒是乖觉。这次没有你的事情。”
金辉在这位美丽的赢院长面前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道:“是我塞进春江书桌里的。没有春江的事情。”
“叫得挺亲的。”羽衣冷笑:“我这里的鞭子也不在乎多一个。庞春江,出列!”
“是。”庞春江应答一声,站了出来。
“你知错吗?”羽衣轻声问道。
庞春江知道小胖子又一次把自己给害了。他无奈的点点头道:“知错。”
“很好。看起来你们都是敢于承担责任的好男孩儿。”羽衣把男孩两字咬得很重。她轻咬着朱唇,道:“每人十鞭子。自己上去领刑。”
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拎着鞭子冷冷地看着犯错的学员们,手里的鞭子挥舞着。其他几个学员相互苦笑着走上前,金辉却是先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来,露出肥硕的小肚腩。
羽衣看得迷惑,道:“金辉,你这搞什么名堂?”
金辉躬身道:“我不是对院长阁下您不敬。而是因为我家已无慈母,裸身受刑也是不得已。否则鞭子抽坏了衣服就没得补了。”
庞春江也在旁脱下自己的衣衫。羽衣只道他也是和金辉同样的理由,也没有再问。挥着手命令士兵开始行刑。
两人都精赤着上身,并肩站着。金辉小声道:“又连累你了,春江兄。”
庞春江扯出一丝微笑:“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士兵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脊背上。金辉忍不住惨嚎一声,声音刺耳直如杀猪一般。羽衣微微皱眉,看了士兵一眼,士兵也有些奇怪,自己已经得了授意,下手不是甚重。谁料到这小胖子怎么这么不禁打?他看了小胖子一眼,挥舞着鞭子在他们背上空抽一记。
金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来,羽衣几乎被气乐了。原来不管鞭子轻重,这小胖子表演的都还挺投入。
十鞭子下去,金辉惨叫一声比一声尖利。若是只听声音,怕是早就以为受刑的人要被打死了。偏生小胖子活蹦乱跳,几乎一点事情都没有。反倒是庞春江,十鞭子的酷刑熬下来,冷汗如雨一般滴落,整个人几乎虚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