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七月四日,晴。千洞城第一兵工厂。
已是夜深,千洞城第一兵工厂依然灯火通明。这里是玉门防线的大后方,兵工厂,医院以及物资仓库统统设在了这里。章淼夫虽然是一个卫指挥,但也是千洞城级别最高的将领。加之与兄长章质夫的关系,千洞城大小头目都要卖他几分情面。
兵工厂厂长墨染带着几个资深的工匠等在门口。见章淼夫和孙铿下车,急忙迎上前去。三人寒暄了片刻。章淼夫给孙铿引见过墨染,孙铿这才知道,这位墨厂长是墨翟的子孙,当年跟随妘焕大将军西征,在千洞城落地生根,至今已经有接近五百年的历史了。孙铿不欲在这种没有营养的寒暄中浪费时间,淡淡的道:“既然工匠们都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墨染道:“孙院长长途跋涉,旅途劳顿。墨某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请院长休息一夜后再工作不迟。”
孙铿摇头道:“你我等得,前线将士可等不得。我估计一个小工件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一整夜刚好够了。我们开始吧。”
墨染还要劝说,章淼夫道:“老墨,这家伙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就不要劝说了。他做不完这个工件,是吃不香也睡不着的。”
墨染听了果然不再劝说,伸手一引将众人带到一个车间之中。所有的机器都已经热机完毕,工人们都在等待着孙铿的到来。
孙铿皱着眉看着工作台上放着的坯料,朝墨染招了招手。墨染走过来,低眉顺眼的道:“院长有何吩咐?”
“这种坯料的硬度不够。厂子里还有没有更高一点硬度的坯料了?”
墨染看着工作台上的坯料,面有难色的道:“有时有,不过,这种工件没有必要用这么好的材料吧?”
“拿来吧。”孙铿淡淡的吩咐道:“这个工件最重要的条件便是硬度。如果你拿不出来,那么我们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墨染忙不迭笑道:“怎么会?千一厂建厂三百余年,这种坯料还是有的。请您稍候,我去去就来。”
墨染急匆匆的带人去仓库搬运坯料,孙铿闲的无事,缓步踱到一堆已经制作好的枪管面前,忽然面色一冷,他弯下腰,拾起一根枪管仔细的看了几眼。一个工匠走过来,躬身道:“院长阁下,您也对小厂的枪管感兴趣?”
“嗯……”孙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是一枝秦五式乙型击针步枪的枪管,显然用的材料过脆了。孙铿不敢想象这种枪管一旦出现在战场上时,究竟会出现多少炸膛事故。他缓缓的摇摇头。墨染对于自己手里工件图纸的觊觎眼神毫无掩饰之心,但是自己却并没有那个心思。
……
经过一个整夜的忙碌,孙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车间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疲惫不堪的工匠。工匠手里捧着几个刚刚做好的工件,迫不及待的安装在已经准备好的火神机关枪的摇柄上。
射手准备就绪,孙铿一行人站在射手身后,淡淡的道:“可以开始了。”
墨染凑上前来,道:“孙院长是不是退后一些?万一出现意外情况,我可担待不起啊。”
孙铿自信的一笑,道:“没有问题的。开始吧。”
副射手将一百发弹盒立在漏斗型供弹器上,射手打开射击保险,转头看着孙铿和墨染两人。墨染点点头,示意射手射击。
射手转动摇柄,爆豆般的枪声持续的响了起来。很快,一盒子弹便射空了,副射手取下空弹盒,又换了一个满盒装了上去。
射手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工件发挥了作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射手猝不及防,险些扑到枪管上,枪声也戛然而止。
墨染和一众工匠面有喜色,然而孙铿却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射手将摇柄反向转了一圈,听到摇柄处再次发出“咔嗒”的声音。他再次将摇柄转动起来,枪声响起,孙铿道:“可以确定,这种工件是有效的。”
墨染满脸堆笑道:“孙院长才思敏捷,当立首功。”
“过奖了。”孙铿对于墨染的恭维无动于衷,打了一个哈欠道:“要去睡一会。午饭时叫我。”说完不管不顾的上了马车,把墨染晾在当场。墨染有些恼怒,冷哼了一声。章淼夫忙道:“老墨你别介意,这家伙就是这样子。”
墨染对着章淼夫也拉不下自己的面子真的翻脸,况且自己还有事相求。他只得忍了怒气道:“院长是纯人,自然与我这老油条一样的官僚不一样。”
章淼夫知道他言不由衷,也不揭穿。又与墨染寒暄几句,便要告辞了。
孙铿早已经回到马车上,却没有睡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刚刚做好的工件,若有所思的沉默着。章淼夫走进车厢,见孙铿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笑道:“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不假辞色?”
“看到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孙铿淡淡的道:“纯粹感觉不好而已。我也不会把工件的生产权交给他。毕竟事关重大。”
“谁让院长阁下这么记挂?”章淼夫打趣道。
“一个工厂主罢了。”孙铿却不愿意多言,将工件抛在桌上,笑道:“如果有意,不妨拿去。”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章淼夫脸上露出喜色,却不动手。
“交给自己人总比交给外人强。”孙铿懒洋洋的说道:“回去记得打一份报告上来,我把授权文书开给你。”
帝国大族也是有自己的生财路子的。高端一点的掌握了矿山铁路,把持着国家命脉;稍微下等一点的或者亲自出马或者幕后操纵一些与帝国息息相关的产业;最下等的则是种上几千亩良田,总也旱涝无忧。孙铿就是知道,这位章淼夫的家里就经营着一家兵工厂。因而也不是无的放矢,顺手将图纸也掏出来,放在工件上面道:“都在这里了,需要就拿去。以后帝国生产的火神只多不少,这个工件的前途可是非常不错的。”
章淼夫尽管是个澹泊君子,但也是人。人总得养家吃饭,总得有些人际关系需要经营。总而言之就是需要钱。孙铿愿意将这个交给他,那么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将工件和图纸收起来交给身边的侍从官,章淼夫回头看孙铿时,孙铿已经倚在马车厢壁上睡着了。章淼夫无声的一笑,吩咐车夫把车速放慢,小心一些不要打扰了孙铿的睡眠。
一场无梦的酣眠之后,孙铿从松软的座椅上悠悠醒转,一袭短披风滑落到地上。他睁开眼睛想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千洞城,章淼夫知道自己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一旦被吵醒之后,下一次睡眠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干脆就安排了卫士在车厢外守候,将孙铿留在马车上。反正在章质夫的特使到来以前,孙铿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不过座椅再松软也比不上舒适的床铺。这样一场酣眠带来的后果就是浑身肌肉酸痛不已。孙铿苦笑着活动几下筋骨,将短披风捡起来挂到衣架上。晃晃悠悠的走出车厢,卫士看到他,笑道:“院长这一觉睡了大概八个小时。您是不是已经饿了?”
“确实。”孙铿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章淼夫这家伙待客不周,居然让我睡车厢。这下一定要好好的吃他一顿,才能稍解我心头之恨。”
卫士笑着回答道:“章指挥已经知道院长您要大吃一顿,他吩咐我等您醒了以后立刻带您去中院。他给你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孙铿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经黄昏。斜阳垂挂在城墙上,只剩下了半张脸。正午时的炙热正在褪去,温暖的余晖洒在身上,产生了一种安逸的祥和之感。
卫士带着孙铿走了一段回廊,来到了章淼夫在千洞城的住所。章淼夫已经设好了宴席,看到孙铿走过来,朗声笑道:“看看我说的对不对?院长从没有一次睡眠时间会超过八小时。你们输了!”
孙铿摸着鼻子,在咸阳时,自己的睡眠时间一直都是卫士们打赌猜谜的项目。说起来,这个恶习还是他和魏溪两人带起来的。只不过这时候章淼夫和魏溪已经天各一方,而那时与章淼夫,魏溪对赌的卫士们也大都在孙铿历次的遇袭中死伤殆尽。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孙铿寻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看着空荡荡只有碗筷杯盘的餐桌,孙铿笑道:“不会是让我啃盘子的‘盛宴’吧?”
章淼夫这时正在盯着赢晚喝酒。看来三人下的赌注还不小。赢晚已经连喝了三大盏玉门特产的高度烈酒“玉门御酒”,端着第四盏酒只是瞪着却不敢下咽。章淼夫鼓噪道:“既然来了玉门,不醉怎么能算?干了,干了!”
王戎也鼓噪道:“御酒果然名不虚传,赢晚,你真该好好喝上一杯,醉上一大场。”
赢晚看着两人殷殷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心一横,仰脖张口,咕咚咕咚的将满满一盏酒吞下肚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