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长安,第五大街,子严世子府。
这里是嬴子严还是世子时居住的官邸,虽然一直都有人打理,但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无论格局还是内部装饰都已经过时了。樊东来本来给姐夫一家准备了第三大街上一幢更加气派的大宅,但是被子严拒绝了。一家七口人住在这里,虽说不上其乐融融,但熟悉的旧事物也让他感受到了一些往昔的痕迹,受创的心得到了慰藉。
但是今天,却并不是一个适于回忆和怀念的日子。
亲王殿下卧室中发出一阵“咕咕咚咚”的声音。站在门口的卫士侍从们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但谁也不敢上去触霉头,只得干站在清冷的院子里。房间里,隐隐有尖利的骂声传出来。
樊东美拎起房间中一盏沉重的灯台,面不改色的将它掷在地上。“哐”得一声巨响,铜制的烛台摔得瘪瘪棱棱,滚到嬴子严的脚边。她感到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散,甚至更加旺盛。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不由得怒从口出。
“她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命令我!你好歹也是皇族,是她的亲生哥哥,对她这种无理的要求,就这么生受了?”
“我是皇族不假,但她是皇帝。”嬴子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试着劝道:“再说这件事,我们本就理亏。”
“理亏?什么理亏!”樊东美披散着头发,形同泼妇一般。她三步两步跳到子严面前,五指箕张在他身上划拉着。“你也跟那混账女人一个鼻孔出气!休了我,休了我!就问你敢不敢!”
子严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面上跟你家断了联系,可是暗地里……”
“断了联系你就能名正言顺的欺辱我了是吧?”樊东美柳眉倒竖,手指甲在子严胸前留下几道血淋淋的痕迹。“你也就是个皇子。你若不是有这个身份,以为老娘会看得上你?废物!你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樊家给你置办?断了联系,你上街要饭去?”
“但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吧。”子严摊着手道:“等回了大通,大通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这帝国皇帝不是个好位置,哪有在封地当土皇帝舒服?”
“没用的东西!”樊东美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头一口啐在地上。“我们已经把孩子都留在帝都了,我只接受这一个妥协的条件。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说罢,再也不看嬴子严一眼,摔门而出。
一个小时后,未央宫中。
子严捧着茶杯,皱着眉将苦涩的液体吞了下去。孙铿看着舅兄,抬手向侍从做了个手势。“给他加一点糖。”
“谢谢。”子严抹了抹嘴唇,“这种饮料太苦了,对胃不好。你以后还是要少喝。”
“习惯了。”孙铿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对了,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只要在长安日报头版发表一份公报,就可以离开长安,回你的封地去。”虽然他早已经通过特勤部的情报系统得知了消息,但这个时候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子严叹了口气,“东美不愿意同意这个条件。说实在的,我也觉得羽衣……陛下这个条件太过于苛刻了。您要知道,我受封在大通之后,无论是领地建设还是个人生活来源,都受了樊家人太多的帮助。这么断绝关系的话,我也于心不忍。”
“先不要忙着下决定。”孙铿扬了扬手,笑道:“羽衣……羽衣在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并不是以一个帝国皇帝的身份,而是一个心疼你体贴你的妹妹。你和樊家牵扯不清,早晚要受到他们伤害的。不如早作打算,当断则断。”
“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嬴子严怫然不悦道:“孙铿,你是外人,不太懂得我们夫妻,以及我和樊家内里的事情。希望你能慎言。”
孙铿点头表示理解,他拿起桌上一个文件夹,放到子严的面前。“这是特勤部在这一年内搜集到的关于樊家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够用一颗冷静的心把这一切正常对待。”
“你们竟然在暗中监视我?”嬴子严大怒。
“监视算不上。”孙铿微笑道:“特勤部在全国所有的郡都有下设情报站,负责监察各地反叛投降力量和不法官员事实。这一点无论是大将军还是皇族都是知情的。你不知道,只是有些人没有告诉你。子严殿下,我说句老实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嗯,什么?”
“你的性格,还是太过于温良纯善。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同床共枕,早晚连皮带骨都被他们吞掉。”孙铿扬起手,制止了嬴子严的反驳。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再见。”
子严世子府。书房。
樊东美端坐在书桌前,胡乱翻阅着一本泛黄的手记。子严的侍从官笔直站在她的身后,目不斜视。
樊东美看了几眼,终是没了耐性。再说她找个借口来这里,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而真实的目的……她放下手记,回头瞟了侍从官一眼,
“林烈,你过来。”
“王妃殿下,请您自重。”侍从官不为所动,依旧挺直胸膛。但急促的呼吸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真实的心情——这是王妃殿下的要求,她喜欢这个道道。
“怕什么?那个死人今天会在未央宫里哀求一整天。没有一个妥善的答复,他敢回来吗?”樊东美冷笑着翘起腿,“林烈,吻我。”
林烈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的向前迈了一步,站在樊东美的身后。“吻……吻哪里?”
“吻遍我的全身。”樊东美昂起头来,媚眼如丝。“快点!”
“是。”林烈喘息着回答,宛如一个卑微的奴仆,小心翼翼的将身体盖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了。两条肉虫愕然停止了运动,樊东美撩开散乱的鬓发,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脸色已经铁青的嬴子严。猛然打了个激灵,灵魂重新回到空白的大脑里。
“你……你怎么会回来?”她尖声叫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嬴子严怒极,眼前蒙上一层血色。“贱人!给我把他拉出去打死!”
樊东美慌乱的披上衣衫,指着男人鼻子怒骂道:“这是我的人,我看你敢动他一手指头?”
她没有说大话,嬴子严虽然暴跳如雷,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话在卫士们心中半点效力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着樊东美,家里的女主人,家里的主人。
嬴子严愤怒的又喊了一声,林烈这时也站了起来,畏缩在樊东美的背后,他虽卑微惶恐,但眼中却隐藏着小小的得意与侥幸。仿佛一只仗势欺人的狗儿,朝着他低吠。
正当他茫然无助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
“亲王殿下的命令你们都敢不听?想要造反吗?”
他闻声猛然回头,看见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眉毛弯弯,面皮白净。嘴角上带着一丝混不吝痞懒笑容的青年走到他的身后。他微微欠身,低声道:“卑职隶属特勤部要员卫队,薛汉臣。奉陛下的命令,特地过来为殿下提供保护。”
“要员卫队?”嬴子严咕哝了一声,浑然没有弄明白这个自称“卑职”的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薛汉臣迅即的打断了他的自语,接着他的话茬道:“刚刚听到亲王殿下要打死这个人,您确定不把他押回特勤部好好审讯一下吗?也许能挖出更多的内幕呢。”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樊东美的计划,本以为大闹一番,然后再痛骂这个男人没本事之类的以后,事情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料到半路杀出个“要员卫队”,还是那个女人派来保护她的兄长的。
她有些慌乱,但还没自乱方寸。定了定神,凝眸望向这个青年,摆出王妃殿下的气派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力到亲王府来大呼小叫?来人,把他给我乱棍打出去!”
嬴子严的命令被人无视了,是因为他被樊东美完全架空;而樊东美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令居然也没有产生任何作用。她环视四周,正要作怒。但看到跟在这青年身后面无表情,荷枪实弹的黑衣特工时,立刻缓和了口气,无奈的道:“你想怎样?”
薛汉臣轻蔑一笑,伸出小指指了指她的身后。轻佻的道:“把那个人带走。”
嬴子严默许了这个越俎代庖的命令,他心中的怒火稍减,理智重新回到了身体内。此时,他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了恨意,只想让她快一点从自己眼前消失。
林烈被像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看热闹的卫士也被特勤部的特工赶出大门。薛汉臣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看了樊东美一眼,摇头“啧啧”叹了一声。回到嬴子严身后,附耳低声道:“殿下,局面都控制住了。早作决断吧,早了早好。”
嬴子严听见他催促,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笺来,掷到樊东美脚下。
“我已经决定,明日登报。与你解除婚姻关系。这里你已经没有资格呆下去,你走……滚!”一幕幕丑恶的真实在他脑海里轮番上演,他再也保持不住镇定,指着房门怒吼了一声。
这声怒吼宛如晴日里一声春雷,震得樊东美脸色煞白,浑身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