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季从演武厅出来,还没来得及擦拭额头的汗水,就被等在门外的贺八方一把拉住。
“情况怎么样?”贺八方探询道,神色揣揣。
“不太乐观。”乔季沉下脸来,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向四周环望了一遍,章淼夫几人都没在这儿。他轻轻扯住贺八方的手臂,低声道:“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贺八方闻言心中一沉,踮着脚朝黑沉沉的宫殿里望去。医师们围着病床忙碌,赢羽衣站在台阶下背对着大门,让人看不清表情。
“病怎么那么重?不是一直吃药维持着吗?”他望着乔季质疑道。
“以我们现在的手段,这种遗传性的病症还束手无策。只能靠吃药维持。是药三分毒,毒素淤积在他体内。”乔季道:“若是国泰民安也就罢了,可现在的局面,说是一日三惊都不为过。他的这个病,最忌大怒大悲……”老医师摇摇头,脸上露出痛惜的神色。
“那就只能等死了?”贺八方惊疑问道。
“七天之内,若是能醒过来倒还有一线生机。”乔季道:“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过能延寿三五年,且不能让他的情绪上有大的波动。否则每次发作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那样的皇帝与废人何异?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清净。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罢了。贺八方心中转着念头,拉着乔季的手道:“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乔老您了,请务必要救活他。”
“你不说我也会尽全力的。”乔季道:“现在帝国还不能承受这样的损失。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还没有婚娶……”
贺八方心中一沉,他怎么忘了这茬?一念及此,不由得暗恨远在千镜岛的某人。当年若不是他坚持,恐怕皇帝的孩子都已经快会跑了。而不是现在,一根独苗在风雨里飘摇。万一最坏的情况真的出现,皇族绝嗣的危险并不是危言耸听。
“记得他宫里不是有几个侍寝的宫女么?”贺八方沉吟道:“我听说其中一个已经有孕。有一个也总好过什么都得不到。”
“万一是个皇女,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乔季道:“总不能立个女皇吧?”
贺八方心道:若是能立女皇还不如去拥立长公主殿下。这念头刚一升起来,就被他狠狠的按了下去。风暴洋诸国那边倒是听说过女王当政的传言,可大秦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帝国,跟那些蕞尔小邦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真要让长公主殿下登基,那内战还不马上就得爆发?
当务之急,也只能从赢晚的两个叔叔身上做文章了。但这事还是要跟长公主殿下和太皇太后她们商量一下,此时此刻,皇族的两个女人的意见将起到关键作用。
演武厅偏殿。贺八方与赢羽衣二人相对而坐。矮几上的红泥火炉冒着熊熊火光,把一壶茶烧的滚烫。
“我那两位哥哥?”羽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秀眉微蹙道:“左相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南方赢庸虎视眈眈,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您看子樊亲王和子严亲王两位哪一个能够胜任摄政王一职?”
赢羽衣道:“晚儿的病情已经严重如此了么?难怪乔季医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她没有理会贺八方的话,自顾自喃喃了一句。
贺八方知道她与赢晚的感情亲密胜过一般姑侄,也不催促,袖着手在一旁耐心等待。
赢羽衣沉默了许久,等一盏茶从她手中放凉了,才恍然回过神来。把冷茶泼在地上,凝眉道:“我那两位兄长,一个做将军做惯了的,另一个做财主也做惯了。若是硬要挑选一个的话,谁离帝都近那就让谁来好了。”
谁离的近就让谁来,这话听起来颇不负责任。但贺八方却知道,赢羽衣现在作出的选择最明智不过。一来可以避免两兄弟为了皇位的争斗,二来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平定国内混乱的苗头。
他在心里想了想两位亲王的封地,子樊亲王的封地在西京,而子严亲王的封地却在大通。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两位的封地与帝都的距离相差仿佛。这样可就有些难办了,总不能去查阅地理资料,看看到底谁距离帝都更加近一些吧?
好在贺八方有个博闻强记的才能,心中约略过了一遍,记忆起两人所在封地与长安的铁道长度。心中顿时就有了定计。他微微探身道:“长公主殿下,结果已经出来了。大通距离长安六百三十四里,西京距离长安七百二十五里。依您的吩咐,应该请子严亲王过来上任。”
“嗯。”赢羽衣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任命谁做摄政王这种事情,你们男人做主就可以了。我们妇道人家,对这个不感兴趣。”她顿了顿,语气冰冷的补充道:“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你们也尽量少打扰到她。这几天就让我们祖孙三个好好清净一下吧。”
这等于是要放权了,贺八方却不敢怠慢,恭声道:“殿下,在子严亲王还没有到任之前,大局还需要您来主持。”
羽衣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望去,只见闫峰冲了进来。“刚刚接到消息:广武大将军突然发作脑卒中,已被送往皇家医院抢救。”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哗”的一声脆响。
贺八方失手打碎了矮几上的茶盏,两眼无神的望向房顶。
“慌什么慌?”赢羽衣怒道:“封锁消息。秘密电令大通郡特勤部,让他们护送子严亲王进京。命王素火速返回接任统帅部统帅一职,维持局面。”
贺八方见她指挥若定的模样,心中腹诽:刚刚还说自己是妇道人家,懒理政事。可一见帝国有难,立刻就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何必舍近求远让子严亲王来摄政呢?虽说帝国没有女皇继位的传统,可谁也没有规定长公主不能摄政啊!这念头如同雨后春笋,一升起来就按捺不住了。
他定了定神,欠身道:“殿下,臣以为让子严亲王前来摄政一事唐突且不妥。子严亲王远离政治中心已有十几年时间,疏于政务;且风评一般,没有为帝国柱梁的肚量。臣恳请殿下能暂监国事,等时局恢复平静之后,再从长计议。”
众所周知,赢晚和赢羽衣是天然的联盟。如今赢晚和张广武相继病重,对先皇帝赢祯一系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若是把政治立场不明的子严亲王引进帝都来,对于局势不一定有利。万一他是个坚定的保守派,那么赢祯与赢晚祖孙苦心孤诣的局面就会面临绝大的危机。甚至倒退回秦历714年之前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
而让赢羽衣摄政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她本身就与赢晚持相似的态度,又在赢晚继位的战争中发挥出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孙铿将会无条件的支持。诸如王素、章质夫、陈暮等一干武将也对长公主抱持着善意。只有将这一波动平稳的过度过去,让赢晚和他的布局从容展开,那么真的就是通衢大道了。
“你真的想好了?”赢羽衣顿足回身,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来摄政的话,确实是当前最佳选择。但是你们面临的压力,将是空前绝后的。南方上下跳梁的小丑们,恐怕也会非常愿意用这个当做内战的借口。”
贺八方认真的想了想,沉声道:“确实已经想好了。我这就回去,请各部部长过来详谈。但还有一人不得不考虑,右相姜上云……现在来看的话,并非最佳右相人选。”
“先让他在那坐着吧。”羽衣冷道:“谅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遵命。”贺八方得到了保证,心中约略有了底。欣然答道,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偏殿里只剩下赢羽衣和闫峰两人。
“蜀州联络上了没有?”羽衣轻叹了一声,淡淡问道。
闫峰缓缓摇头,“没有任何回应。剑门关那边已经开始相继接应到了难民,但还没有发现被我们保护的目标出现。”
“她若死在乱军里了,孙铿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赢羽衣哂然笑道:“发动人手继续去找,不要轻易放弃。另外加派人手到赢晚寝宫那边,把那个宫女保护起来。这个时候想必有很多人都想要她们母子的性命。”
闫峰凛然答应,沉默了一会又道:“收到院长的密电,他们那边已经准备行动了。”
“告诉他,放手施为就是了。”赢羽衣淡淡道:“帝都这边局势稳定,无需他操心。”说完,她仰头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轻轻呼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