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飚射出来,百丽春江感觉胸口一闷,眼前发黑。恍惚中,他似乎快速的飞到半空,看到了很久都没有回去的家,他的母亲站在家门口挥舞着手帕。他紧紧抿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转头四处张望着,果然看到了一个他渴望已久的背影。父亲——百里明阳站在云端,大笑着等待着他。
‘果然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和家人团聚么?’百里春江黯然想到。他迟疑了片刻,向父亲所在的云端走去。
忽然,他听到一声彻骨的冷哼。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就要放弃了一切,准备一死了之么?”男人讥讽的笑道。
百里春江沉默,他看看笑容逐渐消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面露讥嘲之色的中年男人。只听他又道:“我等着你来杀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猛然断喝了一声,“滚回去!”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只是一场噩梦,他依然还活着,躺在温暖的酒坊里松软的床铺上。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挣扎着起身,看到了胸前缠绕了厚厚一层绸布。
“你醒了?”坎恩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关切的看了看他。“那个秦人真是凶狠,险些就杀死了你。你们之前有仇?”
“……谢谢。”百里春江急促的喘息了几声,用真挚的目光望着这仗义的朋友。“但是——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要用绸布包扎伤口……”
“该死!我只能在城里找到绸布。”坎恩拍着他的肩膀,没好气道:“不过我用烈酒帮你清洗过伤口了。我的朋友,你会没事的。”
“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百里春江惨笑了一声,“我们的确有仇。在那之前,他的侍女到酒庄来喝酒。她曾经向我哭诉过,那家伙是个混蛋。”
“庞!”坎恩纠结的扯着头上的翎羽,“你太愚蠢了。他可是蕾吉蒂大公和法师协会面前的红人,你这是自讨苦吃。聪明的深渊人可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谢谢你的忠告。”百里春江脸上露出不得不屈服的憋屈表情。“我记下了。”
“记住了就好。”坎恩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今天可是咱们的酒出炉的大日子,你一定要给我看好了。”
“我是伤员啊!”百里春江无奈的道:“今天你来帮我如何?”
“不。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坎恩意味深长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瘸着腿走了出去。
少年侧耳倾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轻声松了一口气。他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踉跄跄的来到酒坊最底层的密室中。时间宝贵,他需要尽快把那个重要的情报传递出去。
借着昏暗的烛光,他一层一层揭开了染血的绸布。萧显的动作在他脑海中重放,那致命的一刀所表达的重要讯息。他的身体挡住了所有刺探的目光,而锋利的刀尖在制造伤口的同时,也让某个碎片滞留在了自己的体内。现在,它嵌在自己的伤口里,不断的与娇嫩的创面摩擦。每一次摩擦都带来彻骨的疼痛,宛如噩梦中那中年男人的凶狠目光。
鲜血重又涌了出来,转瞬间就染红了他的手掌。他终于摸到了那个豆粒大小的碎块,它已经嵌进了血肉里,把它抠出来差点让他痛昏过去。他仔细的端详了片刻,脸上露出释然和轻松的表情。
“虽然从此以后不用再惧怕深渊人那种可怖的法术了,但你这混蛋能不能温柔一点儿?”他喃喃自语着,脸色苍白的望着指尖上顶着的碎块。“当时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只猫崽子怕是已经被小胖子给吃掉了……嗯,不对。那只猫崽子我是打不过的。小胖子也打不过……我们两个人都不能……”
絮絮叨叨了许久之后,心中终于做好了准备。手指缓缓没入伤口之中,将那碎块重新安放进血肉。饶是少年心如钢铁般坚硬,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他后背死死顶在墙上,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墙里。鲜血泉涌出来,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漫过他单薄的胸膛,在凹陷下去的肚皮上汇成了一汪血红色的湖泊。
他猛地把手指抽了出来,早已经预备好了的另一只手快速的抓起止血药,拼命的洒在伤口上。这钻心的疼痛终于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他向后拼命一仰,后脑重重撞在墙壁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少年毫无知觉的躯体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秦历718年一月三日,晴。蜀郡,郡城蜀州。
新年后的第三天,还是在年假里。不过对于一郡的长官萧若来说,放假与否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办公的地点从前衙搬到了后衙而已。
他哀叹了一声,从尺余高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要是有孙铿那么旺盛的精力就如意了。不学他别的,单单学会他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本事就好。正悠然出神,冷不丁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夫君,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到。”露西亚端着茶杯走到书桌前娇嗔道。
萧若叹了口气,“没什么,有些累了而已。露丝呢?”他望着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宠溺的道:“怎么没让她陪着你?”
“女大不中留。”露西亚无奈的笑了笑,“跑出去玩了。她呀,巴不得我马上给她置办嫁妆好把她给嫁了。”
萧若忍不住微笑,能把这缠人的小妖精哄出门去也算功德一件了。虽说那跟他同姓的少年的地位有些卑微,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好孩子。而且性子敦厚,为人正直。正好跟露丝的跳脱性格形成互补。两人在一起,应是良配。至于他无父无母这个缺点,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晏家正缺少这样的青年才俊,想必郑昌和晏雨樱两人不会亏待了他。
跟妻子说了一阵子闲话,萧若唤了一个侍女搀着她回去休息。夫妇二人在一起多年都未曾有孩子,如今上天忽然开恩,赐予他们一个,这让甚是喜欢小孩的萧若如获至宝。恨不得把露西亚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才算放心。
露西亚虽然有心想跟萧若说说体己话,可一来夫君公务缠身,二来他也不容许自己多出来呆着。毕竟她的年龄已然奔四,在大秦国内,算得上是高龄产妇了。
萧若小憩一会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公务上面。最近以来,他的施政压力愈来愈大。一方面是庸亲王若有若无的干扰,另一方面是老对手蜀西县县令江流的公然对立。
虽然前一段时间,有一些官员站到了他的这一边,可是整个蜀郡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这座庞大的帝国机器仿佛是个得了精神分裂的怪物,一边想卸掉包袱向前行进,另一边则想依然抱着那些坛坛罐罐原地驻留。
更加糟糕的是,帝都传来的某些情报让他心中隐约不安。如果证明最终属实,那么对于他的新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一想到此处,顿觉头大如斗。翻开一册文件,只看了几页,脸色就阴沉下来。将手里的蘸水笔掷在桌上,忿忿哼了一声。
旁边守候的小吏感觉到长官发怒,吓得马上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看着主官,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招一顿无妄之灾。萧若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看了那小吏一眼,温声道:“不要害怕,工作上的不快我不会发泄到下面人的头上。去,把最近六个月来蜀西县的所有征粮记录取来。”
小吏点头应是,急匆匆的去了。过不多时,从前衙档案室里带着一叠文档小跑回来。
“郡守阁下,蜀西县的征粮记录都在这里了。”小吏垂着手禀报道。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萧若嘉许了几句,打发走了小吏。捧起那叠文件,缓缓踱步到阳光底下,一页一页的翻阅下去。他越看越怒,到了最后已经怒不可遏。
愤怒的将手中文件一放,负着手原地转了几圈。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治政生涯中,居然真的会遇到这种明目张胆的欺瞒事件。难道这位新鲜出炉的江大县令,是活腻歪了!
举头三尺虽然没有神明,可也有国法。自上任至今已有四个月余,蜀西县居然以备战备荒这种荒唐至极的理由,一粒粮食都没有缴到郡库。更加令人愤怒的是,他这堂堂郡守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若不是最近庸亲王整军西移到了南部山脉下布防,恐怕他还会被蒙在鼓里。
可是,这事之中还透着蹊跷。为何好巧不巧到现在才被他发现呢?难道赢庸和江流这两人之间出了矛盾,赢庸想借着自己的手把江流除了么?又或者,是什么人在暗中帮助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无论如何,这事儿既然已经被他知道,那就没有丝毫善了的可能性了。萧若心中冷冷想道:既然江流有把柄落在自己的手里,那么就别怪他不客气把他捏死了。他犯了事儿,是罪官。可是任何污点都容不得。只需郡守府出一张公文,就能轻易让他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