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杯盏,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把那瓶珍藏了年余的烈酒喝去大半。
瓶口沾着他的气息,这几乎是她和他之间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林奕渴望时间变慢一些,因为她不知道当瓶里的酒喝光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萧显漠然道:“说说你的任务吧。当时在列车上接近我,为的是不是今天?”
林奕苦涩的摇摇头,又点点头。“师父怜你,又承过嫂嫂的情。他救不回嫂嫂,总要想办法拉你一把。”
“哼。这件事情果然有老狐狸在插手。”萧显冷道:“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已经暗示过你了。”林奕道:“但你的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他的警告。只愿意把它当成一个噩梦。”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假惺惺而已。”萧显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我落到如此地步,想必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你师父渴望得到那个秘密,而孙……孙铿却在下着好大一盘棋。”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用正常的语调把那个名字念出来。
“你已恨他入骨,自然是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林奕为孙铿开解了一句,便不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将酒喝尽,并肩站在窗前,珍惜这最后的祥和时光。
“走吧。”萧显侧头,轻轻摆弄着少女鬓间青丝。“或者杀了我。主动权在你手上。”
林奕不理会他的催促,执拗的晃着酒瓶。“这酒的分量不对。就算过了年余,也不应该就这么点儿。”酒瓶中传来“咚咚”的响声,显然有什么东西卡在了瓶子里。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萧显冷笑,他知道少女机灵古怪,若是不尽早把她打发离开,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最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陪伴,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复仇之心,怕是要毁在她的手里。
林奕松手,将空瓶丢落地上。“啪”得一声,瓷片横飞,一颗蜡丸咕噜噜的从瓶底滚了出来。她面露释然之色,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瓶酒里有问题。”
“路上有无数次机会,你都可以把这瓶酒掉包。”萧显抱着膀子道:“不要痴心妄想了,赶快做决定吧。”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林奕瞥了他一眼,俯身将那颗蜡丸攥在手里捏碎。摊开手掌,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和一张纸卷露了出来。
“孙铿留下子弹是有什么用?要我自裁以谢天下么!”萧显继续发出冷笑,劈手将林奕掌心中的纸卷夺了过来。
纸卷叠的很仔细,摊开费了一点功夫。打开之后,是一张巴掌宽,三寸来长的油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乍一看字迹,萧显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酒可以掉包,但这字迹却做不得假。他跟在孙铿身边,早已经把那字体记在了骨子里。除了孙铿,这世界上怕是没有谁能写出如许多的简体字——但他更愿意把那些简化字叫做“白字”或者错别字,曾经打趣他的这个缺点也是侍从官们的一大乐事。
“萧显,见字如面。
看到这封信时,我想只有两个时候。或者是你回心转意,重新来到我的身边;或者你已经抱定了复仇之心,准备将我杀之而后快。无论哪个时候,我都不感到意外。而且,也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
很抱歉,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悲剧。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是的。我是一切事件的主谋。包括萨明的出逃,包括卡蒂的失踪。如果你想憎恨,请尽情的憎恨我吧。”……
萧显抬起头,严厉的望了林奕一眼。“你知道这瓶酒里一定会有问题,所以才不顾一切的把酒瓶打碎。”
林奕别过头,把玩着那颗子弹。窗外的光照在弹头上,流光溢彩,煞是迷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令人迷醉的光泽,竟然会与一件杀人工具联系在一起。
萧显暂时将她放在一边,低头继续看信。
“你也许会感到疑惑,为什么我会把你推进深渊。对此,我没有任何要推脱的意思。那个被卡蒂救走的魔族人,实际上已经被我们成功的策反了。只有通过卡蒂的关系,才能让他进入更高的层面。真正发挥他的作用。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等你有朝一日见了他,或许会得到结果。不过,我认为那一天是不可能到来的。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他会不会说,也是一个问题。但他绝对值得你信任。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里要给你一个交待。你一定看到了跟蜡丸包裹在一起的弹头了。当初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如此悲惨的遭遇。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抱歉都不会换来你的原谅,那么,就让我用生命来偿还吧。
这是一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许明天你就会这瓶酒打开,然后发现一切的原由。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我接受你一切形式,任何时间的复仇行动。但请将秦国乃至全人类的利益摆在我们个人恩怨的前面。至此搁笔,孙铿。”……
“迟来的忏悔,毫无意义。”
萧显将那油纸揉成一团,想要丢出去。想了想还是攥在手里,缓慢而仔细的把它撕成了辨识不出原样的碎片。填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囫囵吞咽下去。
“这个蠢货。以为这样诚恳的道歉我就会原谅他吗?”他朝着林奕伸出了手,林奕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端倪,但一无所获。她乖乖的将子弹放在萧显的手心,有些忐忑的望着他。
“孙铿说得对。我绝不会原谅他。”萧显摩挲着子弹,平静的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复仇的计划。我要一点一点把属于他的一切全部剥夺。第一步,我将会为深渊出谋划策,攻下秦国的大后方蜀郡。”
林奕看着他决绝的神情,顿时脸色惨白。但她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尽管他在她面前,彷如初生的婴儿,没有任何防备。
萧显仿佛没有感觉到隐隐的杀机,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具体进攻时间,会在我抵达艾泽城之后的十天以内开始。我方将投入五万到八万的兵力。穿越过南部山脉,从秦国的腹地出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看了林奕一眼,“我在三天后会出发,还是先前那句话,是走是留,随你喜欢。”
林奕微笑,“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甩不掉我。”
“那就去做准备吧,三天后我们准时出发。”
……
两天后,勃艮第酒庄。
子夜时分。百里春江从地下密室中爬了上来,小心的将一切都归为原状。连续几天来依然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所以也只好耐心的等待下去,期望有一天能够从那部电台里听到令人振奋的消息。
他刚刚顺着梯子爬到了地面上,就感觉到酒坊里的气氛有些问题。侧头倾听了片刻,并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走到工作间门前,轻轻敲了敲身旁的木板。无奈的道:“看来我们需要约定一个时间了。这样神出鬼没的早晚会穿帮的。”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等回来以后吧。”林奕低头抿着杯子里刚接的烈酒,平静的回答道。
“离开?去哪儿?”百里春江吃了一惊,坐到少女对面追问道。
“去艾泽城。”林奕淡淡道:“他终于想通了。”
百里春江心中一阵失落,叹了口气道:“那个代号也要启用了。”
“嗯。”林奕点点头,望着对方道:“你不高兴?”
“我高兴才有鬼哩。”百里春江没好气的咕哝了一句。“他下达任务了?”
“暂时还需要我们的引导。”林奕的表情有些纠结,叹气道:“院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百里春江吃惊的瞪大了双眼,从林奕的目光里得到了肯定的信息。他情不自禁的呻吟道:“院长这个蠢货!他这是把萧侍从官往敌人手里推啊!”
“嘘!”林奕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名字是绝对的禁忌。你必须要把他忘记,以防止深渊人的窥探。”
“明白。”百里春江凛然点头,意识到自己在专业性上似乎远远比不上这少女。
林奕将一张密写纸推到他的面前,冷冷道:“电台该启用了,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要把这封电报发出去。”
“没有任何回声,你让我怎么发?”百里春江为难的道。
“那是你的问题。”林奕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是有什么大动作了吗?”百里春江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
“是啊。”林奕顿住了脚步,“战争要爆发了。”
“最后一个问题……”百里春江也站了起来,沉声道。
“你说吧,我在听。”林奕没有回头。
“他可靠吗?”
少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绝对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