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颠与铁头辞别慈恩方丈,从普陀山南天门码头上船直向吴淞口行驶,然后再改乘西去的江船逆水而上,经武汉到宜昌上岸。在宜昌他们购得两匹快马,一路西行,急行月余才到峨眉山下。二人找家客栈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开始登山。
峨眉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纵横数百里,峰顶近千丈,千岩万壑,重峦叠嶂,瀑布流云,雄伟险峻。山上树木多达三千余种,苍松劲柏,翠竹冷杉,奇花争艳,彩蝶竞舞,溪水潺潺,如临仙境。在四大名山中,峨眉独以山势雄伟、风光秀美而闻名天下,向有“高过五岳,秀甲九州”之赞誉。其中云海、日出、佛光乃峨眉三大奇观。
若在平日,风颠肯定要在此山住上一年半载细细观赏峨眉的秀美。然而为了早日追回宝物,他俩只顾赶路爬山,无心留恋水光山色。到了山门,他们方知从山腰的第一座古刹报国寺登到峰顶还有一百二十余里。
风颠对铁头说:“师兄,这峨眉山如此高峻,道路漫长,寺殿密布,我俩专为捉贼而来,既不能慢条斯理,但也非爬山比赛。我俩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表面观山拜佛,实为明察暗访。贼人再狡猾,谅他也难逃佛祖之手掌。我们先进报国寺焚香拜佛,求佛祖保佑,早早捉住贼人。”铁头连忙点头说:“对。我们做出朝山拜佛的样子,秘密查访,才能抓住蛛丝马迹。”说着,二人进了大雄宝殿,一边焚香叩拜,一边心中默默祷告,求佛祖指点迷津。
报国寺中有三件宝物最为珍贵。一是悬挂于寺中的那口铜钟,标明两万多斤,实乃钟中之最;二是一尊七丈多高的彩釉瓷佛像,注明为明永乐年间烧制,这也是中华罕见之佛;三是寺内那座十四层的紫铜华严塔,高两丈有余,上面雕刻着四千七百余尊小佛像和《华严经》的全文,乃前明所铸,可谓精美绝伦。
出了报国寺,西行两里多有一座始建于唐代的伏虎寺,寺内的五百罗汉造型奇特,风格不同于别寺。铁头边走边问香客是否见过一个身材瘦小的贩猴人,人们都摇头摆手。他俩又向雷音寺、华严寺、纯阳宫走去。
铁头不解地问:“师弟,这峨眉山是普贤道场,佛教圣地,咋会有吕洞宾之庙?”风颠说:“师兄怎能忘记道教兴起于春秋时期,为老子、庄子所创,而佛教于东汉年间才传人中国,这峨眉原本就是吕纯阳修道之地。相传远在商纣时期身跨黑虎坐骑的赵公明也在此山的罗浮洞修道。他误听申公豹的挑拨助纣为虐,伙同他的三个妹妹摆下黄河阵,阻挡武王伐纣,后来阵破人亡,被姜子牙封为‘财神爷’。刚才伏虎寺老僧曾说此山过去有猛虎出没伤人,所以才修了伏虎寺。你没注意,我们走过的几座寺,每座寺前都有一个山王庙,内供脚踏黑虎的玄坛神赵公明,这便是峨眉山寺庙的一大特点。后来佛教胜过道教,逐步占了道家风水宝地,这纯阳宫的存在说明了佛道合一、互为促进的历史。”
他们经过了慧灯寺、神水阁、中峰寺,于中午时分来到了清音阁。风颠观那清音阁居于牛心岭下,东边有白龙江,西边有黑龙江,二“龙”相会,汹涌澎湃,像是欢呼跳跃,又似激烈争斗,形势十分惊险。加之江心又有一块状似牛心的巨石挡住二“龙”去路,所以水花飞溅,声高浪激,蔚为壮观。
离牛心石上方不远,有两道拱桥横跨黑、白二江之上,名曰“双飞桥”。两桥之间修一亭子,别具一格。穿过亭子,沿着台阶而上便是清音阁。那里只有一排殿堂,内供文殊、普贤、观音诸位神像。
从清音阁出来,风颠拦住一僧问道:“请问师父,峨眉山猴子最为闻名,它们常居何处?”小僧说:“沿着黑龙栈道,到了洪椿坪,在寿星桥与九十九道拐处猴子便会拦路索食,师父们可要早做准备呀!”
铁头说:“我们要捉贼,你却找猴子干啥?”风颠说:“师兄忘了?贩猴之人不去猴山却来观景么?”铁头以手击额说:“我咋就忘了这个茬?还是师弟聪明。”说着二人在寺旁的小铺买了不少花生、板栗,这才沿黑龙江上行,约两里多就到了黑龙江栈道及一线天险境。只见两面的百丈断崖如斧劈刀削,夹缝中绿荫蔽日,天光一线,故日“一线天”。
穿过一线天不远,便到了洪椿坪。他们无心观景,就爬上九十九道拐,到了仙逢寺。这仙逢寺旁有个九老洞,相传这儿曾住过九个神仙,轩辕帝曾问道于他们。二人看了寺旁介绍,方知这仙逢寺的来历。
忽然风颠觉得身后有人拽衣,还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爬到背上,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猴子上来求食,其中一个调皮的小猴子还爬到他肩上嬉戏。风颠赶忙掏出一把花生向远处一扔,几个猴子便纷纷去抢。
风颠这一扔不要紧,突然招来一群猴子,齐向他们围来。铁头说:“那小僧曾说这猴子要一个一个地给,你这一撒,它们以为来了施舍富户,全都上来求食,你给不起,反而要被它们扒光抢光的。”
风颠一生最喜玩闹,此时见猴子可爱,便跑上跳下地与猴子嬉闹逗趣,还学着戏台上孙悟空的样子,做鬼脸,翻跟头,惹得几个猴子也学他的样子翻筋斗,竟忘了抢食。
突然一群猴子慌慌张张地从仙逢寺那面向这边跑来,有的身上还带伤流血,好像刚才参加过战斗似的,群猴都显出十分惊慌的样子。只见一个身材高健肥胖,面如狮虎一般的老猴子尖叫一声,群猴全都乖乖地集中在它的周围。
风颠明白,这个老猴可能就是猴王,它要召集“猴兵”商量“御敌”之策。风颠想起了花果山的美猴王,便将铜杵当棍一样地耍了一通,一只脚尖着地,身子原地像陀螺一样地转了几圈,口中学着刚才猴王的声音尖叫一声说:“徒儿们,大圣来也!”双眼还眨巴眨巴地挤了一阵,俨然齐天大圣的样子,惹得几个小猴子不停地翻跟头。
不料那猴王上前向风颠作揖施礼,并一手拉着他,一手指着仙逢寺的方向,好像在向风颠求援似的:“敌人就在那边,请帮帮忙。”风颠顺着猴壬手指的方向观望,见一个身背麻袋的矮子一手提刀一手攥鞭向这边追来。
铁头见那人身材瘦小,尖嘴猴腮八字眉,正是盗珠贼,于是大吼一声:“盗宝贼哪里逃!”说着手提铁棍迎向贼人。那贼子被这突然的喝声吓得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认得是普陀山和尚,便大声说:“哟嘿,格老子!败军秃驴还敢假扮商人追到峨眉山前来送死。来来来,先吃老子一刀!”说着他放下麻袋,右手挥刀,左手执鞭,冲向前来。
铁头一向有勇少谋,一棍挥去用劲太猛,将贼子的板刀磕飞。不料那贼子将身一转,随手甩过一鞭,铁头眼看就要吃亏。风颠眼明手快,一跃飞起,手持铜杵,迎着长鞭,将那长鞭缠在铜杵身上趁势一拽,就要擒贼。不料那贼子十分狡猾,赶忙放脱鞭子,转身就逃。风颠大叫一声“哪里逃”,随即追了下去。
此时一直“噢噢”乱叫的猴子并铁头等也一齐追了过去。那贼子见风颠脚下如风,吃了一惊,便纵身爬上一株松树。
风颠不曾想到贼子有此攀缘手段,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见群猴追来,于是心生一计,用手捏嘴学着猴王尖叫两声,用铜杵指着树上贼人。众猴见那贼人手中丢了钢刀与鞭子,便在猴王的带领下一齐从四周的松树上迅速爬上去。
那贼人刚从此树尖跳到另一株树梢上,不料见四周树上猴子成群,手抓的,口咬的,用树枝击打的,“乱兵齐上”,紧紧包围了他,这下他可害怕极了,知道自己今天只有死路一条,刚想下树投降,不料被猴王一把抓瞎了左眼。那贼人大喊一声,双手护眼,身子便从树上摔落下来,要不是掉到一丛灌木上,早被摔成肉饼。
风颠和铁头守在树下,正在观看“群猴斗贼”这场从未见过的好戏,忽见贼人掉下树来,铁头跑上前去一把从后背将他提起,就用长鞭将其绑了。铁头边捆边问:“佛珠呢?”那贼人说:“丢了。”铁头举拳欲打,风颠挡住说:“且慢,让我问他。”
风颠用衣袖揩干那人脸上血迹,撕下衣袖,烧成灰敷在他眼上止血,还给他喂了几口水喝,然后问:“你既然是个贩猴之人,为何要偷佛珠?慈恩方丈对你施以厚爱,你为什么却恩将仇报?像你这等小人,怎能在江湖上行走?”那贼人原以为此回必死无疑,不料见此人和颜悦色,还为他治伤,心生感动,便一五一十讲出一段故事来。
原来此人名叫朱为林,乃成都人氏。他从小死了爹娘,孤苦伶仃,后来跟着一个河南人学会了驯猴。数年前,他在乐山一带耍猴糊口,忽然遇见一个武林高手贺鹰。那贺鹰见朱为林身子灵巧,驯猴有方,便将他收为徒弟,教他轻功,训练他登高攀缘之法,将他当猴子使唤,让他翻墙越户,偷盗金银珠宝。后来他听说峨眉山长老处存有一本剑谱叫什么《倚天秘籍》,是名震江湖的剑术秘籍,所以他俩就化装成乞丐上山寻宝。静恩方丈见这一老一少十分可怜,就收留他俩护花浇水。
半年之后,他们摸清了藏宝处,趁方丈不备于夜问盗出了秘籍。那秘籍薄如蝉翼,蝇头小字,卷起来只有指头粗细,外面还包着一层油纱。
不料静恩方丈十分警觉,马上就发现秘籍被盗之事,于是撞钟擂鼓,向全山各寺发出警报。那贺鹰不知峨眉有此手段,被各寺僧人围追堵截,加之峨眉山路窄坡险,无处躲藏,他俩被挤在九十九道拐和一线天之问。
贺鹰退至洪椿坪,眼看火把越来越近,于是顺手逮住一只白眉猿猴,让朱为林给猿猴灌一片迷药,然后从怀中掏出盗来的小儿长命锁,将秘籍迅速置人锁内,把银链在猿猴脖子上缠绕两圈,最后锁上银锁,再让朱为林将猿猴挂在树梢。他说待药性过去,猿猴自会行走。做完此事,群僧已经追近,他俩便爬上松树躲藏。
快到拂晓,他俩以为和尚已去睡觉,便悄悄溜下树来逃跑,不料刚过黑龙江栈道,就被埋伏在那里的和尚围住。激战间,贺鹰失足掉进黑龙江摔死了。朱为林迅速爬上一株松树,在树与树之间施展跳跃功夫,很快从空中逃走。树下的和尚守到天亮不见有人也就撤走。
这几年朱为林无以为生,便又干起了耍猴贩猴的勾当。他用食品搅拌蒙汗药的办法蒙倒许多猴子,抓到外地贩卖,这就与猴子结了怨仇。他也曾杀过几只猴子,所以不少猴子怕他,见他就逃,今日不想却遇到了风颠和铁头。
仙逢寺前,几个老猴子早已解开麻袋,从里面掏出几只小猴。那儿只小猴药性尚未全过,还在昏昏睡觉。风颠上前给几个小猴子灌些水喝,用掌轻轻击打猴子脊背,那些猴子才一个个苏醒过来,一蹦子跳到老猴子的身后。
那些猴子由于长期生活在寺庙周围,看惯了人们磕头作揖的样子,于是学着猴王的样子全部向风颠和铁头双手作揖,好像是在感谢救命之恩。风颠对铁头说:“师兄,你看这万物皆有灵性,在普贤菩萨的熏陶下,猴子也知感恩戴德,可这世上的一些人却恩将仇报,怎么连畜生也不如呢?”
说着他看着朱为林说:“你四年前装乞丐骗静恩方丈,如今又装可怜欺骗慈恩方丈,你认为佛家的慈悲之心就是你犯罪的空子吗?你捕捉灵猴已是作孽造罪,为何还要偷盗佛家宝物呢?”
朱为林哭丧着脸说:“我原本仍想靠耍猴讨饭为生,不料三年前提了一只红毛公猴,十分雄健狡黠。它白天会表演各种把戏为我挣钱,晚上还替我打水、端饭,像个仆人一样机灵。后来它还常常入室盗窃他人财物奉献于我。我也就将它当作徒弟一样看待,让它穿衣戴帽,像个小孩一样,与我同吃同住,从此不再锁它,它也不逃,过着像人一样安逸的日子。最重要的是那黠猴能帮我与人相斗,经常出其不意地跳到肩上抠人眼睛,连猴王也斗不过它。今天要是有它帮忙,你们还不一定能抓住我呢。”
风颠忙问:“这只黠猴呢?”只见那朱为林哭丧着脸说:“那日黠猴偷了方丈的两颗宝珠,路过杭州时我想将珠子卖了,不料遇到一个眉间长有一颗黑瘤的恶僧,抢了珠宝就跑。我与猴子去追,一直追到九华山。不料那秃驴手提一对斗大铁锤,叫人不寒而栗。我看那贼武艺高强,便急忙逃命。不料那贼子却用点心甜果‘收买’了猴子,我几次上山抢不回宝珠,连猴子也背叛了我,只好再来峨眉捉猴,想重新训练一只那样的黠猴为我赚钱,但捉了几次,品种均不太好,只好卖了再捉,不料就被二位所擒。”
风颠说:“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懂吗?佛教圣地,残害生灵,佛祖岂能饶你?”那朱为林不再吭声。
这时风颠对着猴王一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一边口中“吱吱吱”地学着猴子的声音,意思是问猴王见没见过一个脖子上缠有银锁链的老猴。接着风颠将袋中板栗全部倒出分给所有的猴子,那群猴子拾尽地上的板栗,跟着猴王向树林深处跳去。
风颠搜出贼人身上的迷药,让铁头押着朱贼向方丈住所万年寺走去。静恩大师的高徒慧能一见朱为林立即就认出他是四年前偷盗秘籍的贼人,一把捉住他就问秘籍的下落。朱为林说他这几年也曾多次上山寻找白眉猿,不料一直未曾找到。
慧能说:“师父因秘籍从他手上丢失而忧郁成疾,三年后便圆寂归西。朱为林逼死师父,罪大恶极,你知罪吗?”说罢吩咐武僧将朱贼暂时关押,送官府发落,然后大摆斋宴感谢风颠与铁头二位大师捉住峨眉仇人。
风颠和铁头脱下俗衣,换上袈裟,把此行的真正目的向方丈诉说一遍,并说:“本来普陀宝珠流向九华,我们明日便可返回,去九华山追寻。但既然宝刹丢了秘籍,我们便先帮方丈追寻。山僧料到峨眉之宝近在咫尺,得来不会太难,我们就多住两日不妨。”方丈听了高兴,第二天便陪同他俩参观附近几座寺院。
方丈介绍说:“这万年寺始建于晋代,原名普贤寺,唐朝改为白水寺,宋代改称白水普贤寺,至明代万历年间,重新修建,敕封为圣寿万年寺,简称万年寺。本寺规模宏伟,一进七院,是峨眉最大的寺院之一。寺内普贤座下铜像高两丈二尺,重约十二万四千余斤,是峨眉的镇山法像。殿内四壁的横龛上还供有三千铁佛,是普贤菩萨的三千弟子,还有金人十二、罗汉五百,工艺精良,不可多得。万年寺下面是白龙洞,相传是古时白蛇、青蛇修仙的宝洞。从万年寺向山顶而行,过了华严顶、仙逢寺就是洗象池、罗汉坡,最高处为金顶、千佛顶和万佛顶。那万佛顶高近千丈,超过了五岳之巅,距万年寺约七八十里,一般人不常到那里去。”
几人边说边走,不觉来到金顶,恰是中午时分。由于前几天峨眉下过一场大雨,山下树阴潮湿,云雾在太阳照射下发出五彩缤纷的光环,宛如球形彩虹,十分美丽。
方丈惊讶地说:“此乃金顶佛光,平日我们也难得一见,今日贵人来此,普贤降瑞,才出现此等佛光,实乃大吉大利之兆。”风颠和铁头上前细看,只见他们的身影像照铜镜一样映在佛光之中。方丈说:“这就叫‘摄身光’,是二位师兄虔诚可嘉,才能有此巧遇。”
风颠说:“普陀山有海市蜃楼,不想峨眉还有金顶佛光。”方丈说:“到了晚上从这儿向山下望去,民间的万家灯火和水田月波隐约抖动,十分好看,人称‘万盏明灯朝普贤’。二位师兄若有兴趣不妨夜间来此观看,别有一番情趣。”不一会儿太阳偏西,佛光消失,大家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