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了,列车忽然“哐哨”一声,重重地震荡了一下。夏华的头立即被抛起,复又重重地磕在茶几的边上。
夏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荡惊醒,蓦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被茶几边磕痛的头,睡眼惺松地瞅了瞅邻座的几个陌生的面孔。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哟,你真能睡。一睡就是五、六个钟头。”一直和夏华同座的姑娘望着睡眼惺松的夏华,嘴角漾起两个很俏皮的笑靥,很有些半讥半诙地笑笑说。
“啊!我睡了五、六个钟头?”夏华揉了揉还有些倦意的眼皮,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列车上。他望了望电灯雪亮的车厢,又调头瞧了瞧车窗外。但见夜色茫茫,偶尔有一两株朦胧的树影或是一两垛朦胧的屋宇什么的黑乎乎的影子忽闪而过。再调过头来细看车厢里的人们,人们大多在打盹儿。邻近的几个人,大概是见他睡了这么久才醒来,在望着他笑。他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是睡了很久很久,现在已是深夜时分了。
自然,这情势很有些别扭。于是,他连忙起身,从车厢板壁挂钩上取下脸巾,又拿起茶几上的口杯,到盥洗问冲了一把冷水头,洗漱了一番,这才顿觉头脑清醒多了。然后,回到座位,晾好脸巾。
“幸好没坐过头。”夏华一边坐下,一边对身旁的姑娘算是友好地笑笑说。
“不会的,还有几个钟头,到下车时,我自然会叫醒你的。”姑娘也对他笑笑说。
“你怎知道我还要坐几个钟头才下车?”夏华怔怔地盯着她问。
“岂止是知道你还有几个钟头才下车,而且还知道你是去一个名叫桠湾窝的地方,你名字叫夏华,对吗?”姑娘也盯着他,两个浅浅的酒窝漾起几分神秘的却又有点腼腆的笑。
“哦……”夏华望着姑娘更感到了诧异,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姑娘被他这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垂下眼帘儿,从手中合着的书页抽出一张大约是四时的照片,伸手递过给他,便又扬起头望着他笑笑说:
“看。我还有你的相片呢?”
夏华接过一瞧,怪哉,果是真的!原来这帧照片还是三年前他们一茬子一块儿“上山下乡”的同学在即将离城跨上火车时,在火车站候车大厅前的广场上摄下的留念照。照片上一共是十六个人。
怎么这姑娘会有一张呢?他越发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地又盯着姑娘端详起来。
“啊!你是林建平的妹妹!”夏华惊讶地叫了起来,“建平和嫒嫒喜欢叫你‘婷婷’对不?我在你哥哥的相册里见过你的相片。”夏华终于想出来了。他心里在说,难怪总觉得她好面熟。不过,现在的婷婷,从仪态上看,要比照片上成熟很多。照片上的婷婷还是个娇嗔稚嫩的小女孩。
“其实我坐了不一会儿,就认出你来了。”婷婷嫣然一笑。她想说:“只可惜当初你是那么一副不理不睬,不冷不热的模样儿对我,我便不想跟你说了。”不过。婷婷这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罢了,并没说出口来。与这个夏华还初接触,便已感觉到了他的怪异脾性,与他说话,似乎还得小心翼翼,有那么一种投鼠忌器的直觉。
“其实你不过在照片上见过我。”夏华这会儿也微笑着打断婷婷的思绪,诙谐地说。
“当然,只是照片上,所以当初我不好点破你。”婷婷借话说话,顺着夏华话路说开去,“刚才,你睡着了,我寻出建平给我的这张照片,跟你人一核对,便确认无疑了。”
“可你竟连我的名字都能叫出来。”毕竟这事太蹊跷,夏华仍迷惑不解。
“这并不奇怪。在这照片背面,建平按你们排列的顺序逐一地写上了你们每个人的姓名。”婷婷手指着拿在夏华手上的照片对他说。
夏华顺着婷婷的所指,翻过照片背面看,果见背面按大家排列的顺序逐一写着每个人的姓名。
夏华习惯地用手指理了理额前处的头发,将照片还给婷婷,说:
“其实我也一样。一开始就觉得你好面熟的,不过,我却不像你,”他笑了笑,“我懒得去想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嗬嗬,看来你算个清高君子,清高得要超凡脱俗了了啰!”婷婷禁不住又笑起来。
夏华一听婷婷挖苦起他来,不由得有几分恼了,冷不丁地白了婷婷一眼。
“哦,我不该这么说你的。”婷婷见夏华的脸色顷刻间又有些“晴转阴”了,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一时失言很感愧疚,慌忙向他道歉并解释说,“可我也不是恶意的。”
夏华看着婷婷这副局促不安的神情,不觉又有些好笑,于是他立即收起刚刚涌在脸上的愠怒,即而换上淡淡的一笑。但他不免又有些兴味索然了,不想再说什么,便将脸调开去瞧起窗外的夜色来。窗外的夜空中,此时只见星汉稀疏,一弯淡淡的下弦月勾挂在西边的天幕上。看来,时下已足是下半夜。忽然间,腹腔里“咕噜”地响了一下,一种饥饿感油然而生,他这才想起,自己只在上车前马马虎虎地吃了一顿饭,上车后,这一路来又足足地睡过五、六个钟头,还有,刚才又与婷婷姑娘聊了这么久,腹中是该早唱“空城计”了的。他下意识地立起身来,看了看整个车厢,只见人们仍大都在打盹儿,十分的静寂。
这是趟直快列车,沿途好些小站是不停的,况且现在又是夜间运行。旅客们多在打盹儿,便省去许多的勤杂事,因此上,这段时间里车厢里也就极少见有列车员走动。夏华想找个列车员问问,车上这时候可否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卖。可是他看了好一阵,连一个列车员的影子都不见,只好又仍旧坐下来。
这时,婷婷直望着夏华笑了笑,没答话,起身穿过车厢中间的过道,朝车厢的另一头走去。
夏华有些纳闷,不知她此去做什么。不过,他又懒得去细想。但是没过一会儿,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噜了起来。他想,实在是很有些饿。真后悔不该睡那么长的觉,把吃饭的时间都给睡掉了!想着想着,不禁又埋怨起婷婷来,‘‘这该死的鬼妹子,看着我睡,用餐的时间也不叫醒我!”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好笑,“自己睡过了头没吃着饭,怎能怪人家呢?人家当初与你又不相认。”
饥肠辘辘,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得强迫肚子忍耐着,斜靠着椅背眯上眼又假寐起来。
一会儿,耳边响起了一串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的又听见什么东西磕响茶几的声音。他知道,是婷婷回来了,但他懒得睁开眼看。
“吃东西吧,夏华。”
婷婷凑近夏华的耳朵轻轻地唤了一声。
夏华蓦地睁开眼,只见茶几上堆放着十来个青里透红的滚圆的苹果,还水灵灵的哩!夏华情不自禁地狠狠吞下一口口水。
婷婷将一个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他。
“不,不,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夏华慌忙双手推回婷婷递过来的苹果。““哟,还要硬充好汉,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呀!”婷婷盯着夏华的眼睛,半嗔半愠地说,“吃吧,别客气,反正今后我们都会在一起吃喝多了呢。”
说完,硬把这个苹果塞在了夏华的手中。然后又拿起一个削起皮来。
夏华接过苹果,笑了笑,觉得婷婷直爽得讨人喜欢。于是他索性也不再推辞,大口大口地咬起来,婷婷望着他狼吞虎咽般的样子真好笑,没等他吃完,又将削好的这个递给他。
夏华也不答话,婷婷递过来一个,他就吃掉一个,一口气将十来个苹果吃得仅剩下最后三个了。婷婷又递给他一个。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咬下一大口。
“你这人真有些怪。”婷婷笑笑说。
“怎?”夏华刚咬下这一口。还未吞下去,听婷婷这一句,不觉噎住了。
“哦,我不该这么说你,你又要生气了。”婷婷见夏华一副发怔的样子,慌忙又改口道歉来。
夏华一连吃掉了人家这么多苹果。这时不好再生人家的气了。他咽下了含在嘴里的这口苹果,笑了笑说:
“没什么,我没生气,倒是觉得你这话蛮有些味儿呢?”
可是婷婷这下却不再说了。夏华这时肚子里也基本填满了,不再咕噜,眼看茶几上只有了两个苹果,他也就不好再吃,放落自己手上尚未吃完的这个,从婷婷手中要过刀片,从茶几上拿起剩下的那两个苹果中的一个,削起来。削好后,递给婷婷。婷婷嫣然一笑。也没答话,接过来,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夏华这又开始为她削另一个。才削脱一圈皮儿,忽然想起婷婷刚才说过一句“今后我们会在一起吃喝多了”的话来,不禁纳闷起来。于是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又提起话来:
‘‘你这是要到那去?婷婷。”
“我刚才不是告诉了你,今后我们会在一起吃喝的么?”
“什么?婷婷,你也去九峰山插队落户?”夏华一听,差点大叫起来。
“是呀,向你们这些大哥大姐学习,去‘炼红心‘哪!”婷婷看似风趣地笑着说。
“这怎么可能呢?听建平说。你一定会去念大学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