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隔得太远,仅凭沈念听到的只言片语,根本不足以拼凑事实。她思忖一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沈念带着小荷径直出了门,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区,逐渐拐到一条幽深的弄堂里。
弄堂既窄又暗,两旁每隔几步便开着一扇小门,是两边错落分布的人家。
早些年,沈念曾来过这里,虽那时年纪尚小,且隔了一世,竟还有些印象。
一路走到底,右手边有一扇稍显破败的木门。沈念抬手叩了两下,里面传出一个声音:“来了来了。”
一连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之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探出一张四五十岁妇人的脸,与沈念打了个照面,不可置信地辨认了一番,惊讶道:“小小姐?”
沈念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李嬷嬷。”
这世上若还有人这么叫她,那只有眼前这位了。
李嬷嬷是沈府的老人,原先一直服侍在沈威身侧。只是当年沈念的娘亲柳氏过世之后不久,沈威便给了李嬷嬷一笔安家费,让她回家了。
她那时与李嬷嬷亲近,曾来过几趟。再大些,便没了联系。
李嬷嬷这住处已经很老旧,虽然看着狭窄,但东西摆放却井井有条,是沈念印象中李嬷嬷应有的样子。
或许是与沈府太久没接触,李嬷嬷有些手足无措,沏了一壶茶,不断向沈念抱歉说家里太乱。沈念劝慰了她一番,她这才依言坐了下来。
李嬷嬷有些感慨地看着沈念道:“这么多年了,小小姐如今长大咯。”
沈念微微一笑,与她闲聊片刻,便单刀直入道:“嬷嬷,今日我来,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李嬷嬷收敛了笑容,道:“小小姐哪里的话,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只要老奴知道的,定然不敢欺瞒。”
沈念点点头,盯着李嬷嬷的眼睛道:“昨日爷爷大寿,我路过姑姑房门时,偶然听到一些话。”
她紧紧盯着李嬷嬷的神色,在她说完这句话时,李嬷嬷面上神色明显有些紧张。
她接着道: “绵绵说……是姑妈害死了我娘亲。”
李嬷嬷的脸立刻僵了。她盯着沈念看了半晌,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她的反应,沈念心中便有了底。
此事并非孔绵绵一时气话,当年娘亲的死果然与姑妈有关!
李嬷嬷起身道:“我早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其实,你如现在一般快快乐乐地活着,才是你爹娘想看到的。只是,”她转过身有些心疼地看着沈念,接着道:“你的性子啊,与你父亲如出一辙,既然听到了这些话,若是我再瞒着你,你怕是要日思夜想。我索性今日便将当年的事与你说了。只是你要答应我,知道了以后,切莫心生怨恨。”
沈念点点头,便见李嬷嬷又叹了口气,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沈威向来对子女要求严格,只是奈何不了沈秋蓉。因她自小任性妄为,沈威罚也罚了,骂了甚至打了,都无济于事。她人前装得乖巧,背过身去依旧我行我素,久而久之,沈威也对她渐渐失望,索性置之不理。
沈念的母亲柳氏同样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琴棋诗画样样精通不说,为人也谦逊温柔,深得沈老爷子的喜爱,早早就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孰料,原本沈府只有沈秋蓉与沈念的父亲两个孩子,沈秋蓉再怎么不成器,好在沈威对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她日子过得也潇洒。
可惜柳氏进了门后,一下子就将她比了下去。
李嬷嬷叹道:“当年沈老爷子对她恨铁不成钢,曾多番训诫你姑妈,让她要多向你娘亲学学,不料此无心之举,却让她二人生了嫌隙。”
沈念猜也能猜到,自己那个姑妈,向来不可一世且善妒,自己的娘亲这样优秀,难免会让她心生嫉妒。
李嬷嬷接着说。
后来沈威找了个人家就将沈秋蓉嫁了出去。出嫁以后,倒是相安无事。沈老爷子也放下心来,毕竟家里和睦,才是他最想要的。
随着沈念与孔绵绵相继出生,沈府着实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可惜这时日也没有持续几年,在沈念七岁那年,沈秋蓉心血来潮,约了柳氏一同去佛光寺中进香。
李嬷嬷也随侍在侧。
那佛光寺地处郊外,地方偏僻,只是香火旺盛。那一日也不知三人怎么会走到了僻静之处,竟遇上了山贼。
那几个贼人本只是想打劫些财物,谁料被沈秋蓉一张利嘴损得体无完肤,甚至叫嚣自己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定要让官府将他们老巢端了。那几个山贼哪受过这等威胁,忍无可忍之下,起了杀心,大刀砍向沈秋蓉,柳氏情急之下替她挡了。
于是,好好的进香成了一桩祸事,明明是沈秋蓉惹下的祸端,到头来却是柳氏替她付出了代价。若不是沈念的爹爹及时赶到,沈秋蓉与李嬷嬷也要命丧当场。只是可惜,柳氏受了重伤,带回家之后也没能救回来。
沈念的父亲对柳氏用情极深,在那之后便落下了病根,没过半年,也与柳氏一同去了。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沈老爷子不想让你受到惊吓,因此特意嘱咐沈家上下不得与你说起,只说你母亲是生了病去了。”
沈念睁大了眼,怪不得母亲的病来得这么突然,她甚至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就被嘱咐要跟着送葬了。怪不得,父亲最后那段时日一直郁郁寡欢,没来由地也病倒了!
李嬷嬷见她满脸震惊,便知这事情太过突然。她握着沈念的手道:“当年为了这件事,沈老爷子甚至要与你姑姑断了关系,后来你姑姑在书房中整整跪了两日,哭着要痛改前非,老爷子没办法,这才原谅了她。再后来,为了将此事瞒过去,沈老爷子将府中的老人都遣返回家,我也是在那时候离开了沈府。”
沈念只觉心中有一把火在烧。她向来知道沈秋蓉不学无术,就一张嘴厉害,且只知道算计自家人,每回来家里都要带一些东西回去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正是她那张嘴,当年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想起这些年她在自己面前以慈祥为伪装的贪婪面孔,又联想到前一世的最后孔绵绵一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痛改前非?沈念唇角轻勾,笑容冰冷又无情,这大概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李嬷嬷从未见过她这番模样,有些担忧地道:“小小姐,当年沈老爷子让我们离开沈家,无非就是不愿让你知道真相。毕竟你的父母已经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若是你的父母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让你难过。”
沈念收敛了面上的嘲弄,对李嬷嬷道:“嬷嬷,你放心吧,爷爷自小教导我要宽以待人,此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我不会做什么的。”
李嬷嬷见她神情认真,放下心来,道:“小小姐果真是与你的娘亲一般善良。当年的事,小姐想必也不是故意。这么些年过去了,若不是小小姐今日特意来找老奴,老奴是情愿带到棺材里去的。小小姐福泽深厚,少爷与少夫人在天有灵,也定会保佑小小姐的。”
估摸着爷爷该下朝回家了,沈念带着小荷离开了那个小小院落,临走还偷偷留下了一包银两。
她眼中有火在烧,福泽深厚?李嬷嬷如此心善之人,定然想不到,在两年后,孔绵绵一家非但没有对她父母的事感到任何愧疚,甚至对她这个亲侄女都欲置之死地。
她沈念既重活了一世,如此深仇大恨,断然没有放下的道理。
前世今生,她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孔绵绵一家 ,定当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