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道清正想着,却觉得有人拍他肩膀,一惊回头,却见人群已散去。立在自己身后的,正是方才被斩首的老者。形容与昨日并无异样。道清吃惊地道,“是你?”
老者呵呵笑道,“是我,也不是我,昨日所见之我,并非是今日是我,今日之我,却也是昨日之我......你看,我不是在那里吗?”道清扭头看去,却见刑场上正在收尸,那老者的尸首并无亲人收殓,便由官家收拾了。……”
落叶满地、霜天清寒,萧条路上,行走着一位背着宝剑的年轻道士。此人正是道清。当初是三人同行,今日是形只影单,他不由感慨秋风的寂寥。却说因在京城,玉郎带着玲珑离去,妙儿失去踪影,道清也觉得自己尘缘已了,该回天华山去了,便独自上路离开京城。想来当初道清从天华山下来,本也是一人,却因这大半年来,习惯了玉郎与妙儿同行,此时难免觉得冷清。
一路流连,行行止止,也不知是不舍秋光,还是回忆往昔,眼看残秋将尽,天气日渐冷了起来,离天华山已不远。却是这日行到一处市镇,道清觉得口中焦渴,便坐在茶寮喝茶。茶寮内人不多,道清坐下,正有几人起身走去,除了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婆婆,若有心事地东张西望,便只有不远处一个老者在喝茶了。
道清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却见对面酒酒铺子里,一人摔门而出,高声吆喝着醉话,顿时那老婆婆忙迎上前去,道清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却见对面酒谱出了一个大汉,粗眉大眼,喝红了眼,大腹便便,腰带松垮垮的。那老婆婆谦恭地对着他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大汉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摆着大手道,“不行不行!公事公办!哪有那么多私情可循?”老婆婆蹙着眉,小心问了一句,“那要多少啊?”大汉上下打量老婆婆,陡然龇着牙道,“李婆,你什么意思?什么我要多少钱?你也别给我泼脏水了,不要!一文钱不要!公事公办!”说完一掌推开那老婆婆,大踏步走去了,那老婆婆被推了个趔趄,追了两步,终究喘着气干哭了两声,慢慢走了。
道清奇怪地自言自语道,“这是何人,怎么如此对待一个老人家?”
耳边一个人笑道,“道长,有所不知啊。”一转头,却见方才坐在不远处的老者,此时已坐在他身边了。也在这当口,那茶水也拎了上来,道清请老者喝茶,老者摇头称已喝过,道清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几口。那老者也不见要走的模样,只笑着道,“道长,是天华山灵修派的弟子吗?”
道清道,“正是,在下第十九代弟子,道清。奉师命下山,如今返回天华山。”
那老者点头道,“那你必然也是经历了人间种种,如何看不出方才这事呢?”
道清笑道,“我本过客,诸多事看不清,也属自然。”
老者叹息道,“你本修行之人,不知这人间苦难,也是常理......方才那汉子,是本地刽子手扈爷,那李婆有个儿子,作奸犯科,判了斩立决。她正为了自家儿子,想法子贿赂这扈爷。”
道清顿时觉得奇怪道,“这倒怪了,她儿子既判了斩立决,若有冤屈,该去上告,贿赂刽子手,又有何用?”
老者叹息道,“他儿子并无冤情,罪有应得,可你有所不知,同样是断头,其中学问却大得很。这刽子手若上心,那便是‘一刀清风降,两世再为人’,一刀下去,从人变鬼,自无痛苦。但若‘拖刀羁快马,命断身不断’,可就要受大苦,做不的人,也做不得鬼,那苦痛,无异于入了十八层地狱啊!”
道清听得诧异,继续问道,“却不知这两句话,怎么讲?”
老者谈性也正浓,言道,“那便是刽子手的手段了。若鼓足力气,盯住了颈项,一刀下去,干净利落,人头落地,鲜血喷出,人登时便死,算是解脱。但若刽子手用了坏心,用刀的时故意不用足了力气,或者砍杀时拖沓用刀,人头或不断要再用刀,或断了只血困在躯体内不得出,那人心不死,却要受万般苦楚,许久才能断气了!这就是命断,身不断,卡在阴阳界,两世受熬煎。”
道清听到这,已然大惊道,“有这等事?”
老者嘿嘿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何李婆要给扈爷送银子?”
道清愤慨道,“纵是死刑犯人,该当问斩,这扈爷却也不该依仗此事,勒索钱财,岂不有悖公理?”
老者笑道,“这死刑犯,判了斩刑,算不得阳间的人;阳间管不得;刀未落在脖子上,也算不得阴间的鬼,阴间也管不得......你更不知道,前日处决犯人,这扈爷砍了七刀人头才落地,却推说刀顿。监斩官与囚犯家眷,都无话可说。”
道清顿时一怒而起道,“此等恶人,简直比凶妖恶鬼,还更可恨!”对面的小伙计正在擦桌子,被道清这举止,吓了一跳,不由看了看他,向后去了。
老者也吃惊道,“我不过与你说说闲话,你却要如何?”
道清道,“我要去惩治此恶人。”说完将茶水以一饮而尽,放下茶钱转身出了茶寮,身后传来那老者的声音,“惩治一个恶人,哪能绝了这世上恶事?此时的府衙,需要一把快刀。”
道清心头一动,有些恍然,再回头,那老者已然不见了。茶寮空空,小伙计在收起他放在桌上的茶钱。
当晚,扈爷躺在床上睡得酣畅,半夜却被一道寒光惊醒,抬头看,却见自家床头,放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寒光飒飒,冷风嗖嗖。他惊疑这刀如何到了自己的屋里。却听虚空中有人说道,“扈爷,我特来送你一把快刀。钝刀不好施为,此刀锋利无比,还望笑纳。”
扈爷揉眼睛看了半晌,不见有人,顿时大惊失色,不知这是人是鬼。那声音继续道,“扈爷,你也该明白,举头三尺有神明,天不可欺。望你痛改前非,莫再行恶,否则,今日阳间你斩人,他日阴间鬼斩你!”
扈爷听了这话,又不见人来,再看那刀寒光四射,顿时想到,自己是冒犯了神明才至此,忙跪倒在地,叩头道,“神仙恕罪!我知错了,再不行勒索为难之事,再不敢在行刑之时,滥用手段!自此积德行善,望神仙饶我,免去我阴间罪孽!”
那声音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改之,罪孽能免否,却要看你自家积德。”
扈爷忙叩头不已。半晌,屋内再无声息,他暗自吐出一口气来,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回头看那鬼头刀,刀锋对着它,若炯炯之目。
屋外,一道光芒闪过,道清隐去口诀现身。
......
却是翌日,道清启程之时,路过刑场,只见刑场上跪着三人,刽子手只有一个,却正是扈爷。
道清放眼看去时,扈爷已手起刀落,一人人头落地,干净利落。昨日那李婆趴在人群前面的地上,放声大哭。必然是她的儿子了。道清叹息之余,另外一人也已被斩杀。那还在待斩的犯人,朝着这边看了看,正与道清目光相碰,顿时大吃一惊,正是昨日茶寮里的那老者。道清一念未终,红光乍现,命赴黄泉,那老者已然身首异处。道清登时木然立在当场,却是旁边两人在交头接耳道,“这个,不就是昨日那疯道士?独自一人在茶寮对着半空絮絮叨叨?”
这话一入耳,道清顿时了然,想来昨日碰见的,必然是这老者的生魂。怪哉!此人身囚囹圄,这生魂却能自由出入,在茶寮与自己交谈,让自己送刽子手一把快刀,以求免去自己斩首时的痛苦。如此说来,这老者必是有修行之人,能避开旁人耳目,与自己在茶寮交谈,又能不被鸣妖铃察觉,却是不简单。既然如此,凭他法力,必能脱身,又何必,要来挨这一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