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桓见状赶紧以袖遮挡,那小猫妖却化为原形哧溜一声跳过石碑,向那庙宇逃了进去。竹桓心中纳罕,抬头看时,本还是黄昏氤氲,星辰微光的景致,无端一团乱云跳跃翻腾,如沧海搅动漩涡横生,由西向东霎时间布满天际。
云色狰狞之下,电光闪烁甚为可怖。竹桓见着电光云团之内潜藏洪荒灵力,必是上界降劫而来。想来这本天界之事,他自当回避,便跪在地上,对着天宇之上明暗不定,雷声隐隐的云团漩涡高声道,“弟子灵修派弟子竹桓冒犯天威,弟子即行回避,还望恕罪。”说完盘膝而坐举手过顶,聚出莲花结界,眨眼间围绕周身。手指天灵,关闭七窍进入鸿蒙,不听,不看,不言,不语。
这结界之内,竹桓渐渐入定,而雷电交织轰鸣不绝,如把把锋利刀剑刺穿天地,这庙宇瞬间陷入冰火炼狱。
竹桓端坐莲花之内,身处纷扰之外,而庙宇内的景象却惨不忍睹。
屋檐坍塌处,群鸟惊飞,哗啦啦数声,化为火焰落地。
梁柱崩毁时,众兽奔逃,扑棱棱几下,变成灰尘卷起。
佛像倒地,慈航难普度;香炉碎裂,劫灰舞纷纷。
这庙宇内本是些不成器的小妖栖身之所,这浩荡天劫无一可抵挡,不足片刻死伤过半。剩下的无非在缝隙内逃窜寻找容身之处。庙宇一角,一只老猫蜷着身子将方才那只小猫妖护在角落,眼见这庙宇行将坍塌,耳边雷鸣呼啸之声不绝,仿佛无数天箭射来,噼啪作响。小妖们悲鸣之声渐渐微弱。那老猫心知在劫难逃,便在那小猫耳边说道,“小灵啊,今日这庙宇内的精灵一族怕是难逃死难。可怜我们一心向善,昼夜拜神参禅!我曾答应你,等你修成人形便准许你离开这庙宇去外面看看。孩子,今日爷爷便以这数百年的道行保你一命,能不能活,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着不等那小猫妖说话,只见烟雾缭绕,老猫身形无影无踪,却凭空生出一团云絮,将小猫妖裹在其间,那云絮看来虚幻,柔弱不堪,却在这雷声呼啸中岿然不动,灵气不散。小猫妖知道爷爷为她牺牲,心中难过,痛苦落泪,呜呜作声,只是无法挣脱这云絮的包裹。
不足一柱香的光景,待天劫散去,这庙宇早就化为一片废墟。只有那方石碑依然耸立,守望这些残垣断壁,只是全没了生机。云团来如海啸,去如风卷,那漩涡雷霆逐渐收拢凝聚,消失于西方。此时夜幕降临星辰陈列,仿佛方才的惊心动扒从未发生,也风吹拂,几缕残灰卷到了竹桓的结界之外。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散去结界,回头看时,心中还是难免凄凉。
看模样,这庙宇内的妖精都被天劫斩杀,竹桓有生以来,也斩杀过诸多妖魔邪道,可一想到方才那小猫妖,却和那些邪魔不同,若真如她所说,她们一族本是善类,真的死于天劫,却是可惜可叹了。想到这,竹桓又有些自嘲,如何自了一条手臂,便优柔寡断起来?正想着,却眼见那废墟之间站起一个身影来,恍恍惚惚,状似老翁,却只有一团黑雾,该是鬼灵了。
竹桓见状后退几步,却见那鬼灵没有凶狠之气,只在十步之外站定,恰在那石碑旁边,拱手作揖开口似山风过草,忽明忽暗,“道长有礼。”
竹桓见他彬彬有礼,却不知如何做了,便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我本得道的狸猫,自昆仑万松渊而来,是此地妖族的族长,名:解隐翁。不过,此时我并非妖物,而是一个鬼了。不消片刻便会灰飞烟灭。”那谢隐翁身形在夜风里摇曳,似幻似真。
“那你现身见我,是什么道理?”竹桓看着这鬼灵气时有时无,看来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
那解隐翁探手从袖子里化出一团云絮,在苍茫暮色里显得散发荧光夜华,晶莹剔透,解隐翁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云絮举起,对竹桓道,“道长,这里面是我孙女小灵。她虽生而为妖,可却诞于这庙内佛前,自幼修行向善,心性单纯,从未害人。如今,这天劫频降,怕是妖界大难临头之日不远,我劫数已到,却希望道长能护佑她去鬼王境了结城,让鬼王给她指一条明路,逃过这场浩劫。”
竹桓本也要前往鬼王境,但想到要带着妖精上路,终究有些犹豫。那解隐翁剑他不说话,有些急切地道,“道长,我也知人妖不两立、正邪不共生是天道,可人有人情,妖有妖义,还请可怜我这做祖父的一片心。”说着便已然跪在地上,双手将那盈盈然的云絮举过头顶。
竹桓见他下跪,心头一动。解隐翁正要说什么,却轰然作响,身形渐渐崩散,如落叶残烟,那云絮也慢慢要坠地。竹桓忙过去单臂接住,在掌心恍若无物,那解隐翁身形已消散殆尽,灰尘飞舞半空,隐约一声谢道,“多谢大恩!”
竹桓接住那云絮后,随着解隐翁身形消失,那云絮也消失不见,只有一只拳头大小的小猫蜷在掌上,四只小爪子抱着尾巴酣然入睡,竹桓知道,这便是那小猫妖的元神了。既得了解隐翁临终托付,竹桓不敢怠慢,赶紧将那小猫收进袖子里,随后急急赶路直奔鬼王境,而身后这天劫之后的破庙,不断有乌鸦落下,在残垣断壁间飞来飞去,聒噪刺耳。
竹桓到了鬼王境之外时,白发使者殷鹤已然等在那里,竹桓赶紧施礼。殷鹤道,“鬼王和和夫人得知你要来,特地让我在此等候,带你过百鬼林。”竹桓从前也随笑梓来过这鬼王境,知道百鬼林阴气太重,便赶紧谢过殷鹤引路。倒是殷鹤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带了什么在身上?”
竹桓赶紧道,“是来时路上遇见,天劫余生的小猫妖,受她祖父之托,带来了结城寻个出路”
殷鹤点头不语,带着竹桓一路向百鬼林内走去。一踏入百鬼林,竹桓就觉得有些异常,直觉阴气森森冲地而起,萦绕脚下让人举步生寒。头顶大树枝叶相交,天日昏暗,鬼魂哭啼呐喊之声时远时近,凄厉无比。
竹桓不由开口对前面的殷鹤道,“前辈,这百鬼林怎生成了这样?”
殷鹤叹息道,“近年天劫频仍,这妖、魔、鬼并不安宁,已有小鬼妖逆实而上,从鬼界进入无穷海,天外天之主蜃影郎尚在寻求解决之策。因鬼界生乱,这百鬼林内诸多孤魂野鬼不肯进入了结城,只在此聚集徘徊。好在有拘灵玉镇在鬼王境,否则此地也已乱了。”
竹桓顿时想起一事,不由道,“前辈如今,可知蜃影郎的下落?”
殷鹤尚未答话,却已经站定,原来前方已然阴气丛生,怨骨遍地,竹桓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凄厉的鬼嚎,密林之内,隐隐有鬼火窜出。竹桓自然也看见了,不由问道,“前辈,这是怎么了?”
“是鬼火焚木,怨灵作祟。”殷鹤才说完,只见那些阴森森的鬼火已将许多林中的树木烧毁,冒出一阵阵紫色烟雾,从那烧毁的枝干里,不断钻出一个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探出半个身子嚎叫,下半身倒还在树木焚烧的躯干里,那面目狰狞可怖,很是骇人,只见这些怪物对着这边不停嘶叫示威,竹桓有些惊恐,殷鹤并不为所动。沉声道,“这些怨灵必是被什么异变惊动,想以这些树木为宿主藏身。”
“前辈可有除掉这些怨灵的良策?”
“怨灵本是怨气所生,并非害人的妖鬼,若动手相攻,必会引起更大的妖气成为凶灵厉鬼。我们自行过去,相安无事就好。此事交给鬼王处置便好。跟着我,不要看左右。”殷鹤说完,便要带穿过这些鬼魂寄宿的树木,竹桓也便紧随其后,耳畔鬼魂嚎叫之声不绝于耳,让人心神震荡,仿若到了地狱的景象。
竹桓忙收敛心神不敢左顾右盼,却陡然旁边一棵树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空空的袖子,竹桓一惊,扭头看却见个蓬头盖脸的女鬼,并不见眼目,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对着他大声呼号。柱桓扭头之际,正和那蓬头下一双眼对上,顿时脊背冰寒。正在竹桓要单手拔剑出击之下,忽然那女鬼的手陡然缩了回去,呻吟着退回了那棵鬼火扑朔的焦枯树木。
殷鹤道,“如此看来,随你一路的小友,该是有些来头的,救了你一命。若你拔剑相向给这怨灵可乘之机,此时你已做了她的宿主,非人非鬼,成为游荡人间的行尸走肉了。”说得竹桓大吃一惊,殷鹤继续道,“我方才叫你不要左顾右盼,你却心神不宁,好险!”竹桓这才后悔,忙向殷鹤施礼道歉,随后跟着殷鹤一同过了这百鬼林,进了鬼王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