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皇帝的女儿叫公主,亲王的女儿叫郡主,郡王的女儿叫县主,其下还有郡君、县君、乡君。这些皇室宗女与同门的兄弟比起来,待遇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体现的是一种男尊女卑的社会结构模式。就拿常德公主来说吧,堂堂嫡长公主,当今天子的亲姐,其岁禄是二千石,只有朱祁铭的二成,只与驸马都尉薛桓的待遇相同。
常德公主却并不贪财,这是由她的生活环境与成长经历所决定了的,她自幼不差钱,也不知道贪财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今日她在朱祁铭这里诈取了一大堆珍宝,其实就像多年前与朱祁铭斗嘴一样,只是想耍点小心机,找点小乐子而已,哪天朱祁铭要是有大用,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往他这里大把大把塞银子!
此刻,常德公主心底的气全消了,一路窃笑着走到门口,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蓦然驻足回首,“越王,京外到处都是灾荒,咱们能否做点什么?”
朱祁铭心一沉,“咱们能做什么?捐银子吧,那些银子未必能落到灾民手上;前往灾区送粮施粥吧,你我无旨不可擅离京城。罢了,咱们只能等候皇上的旨意。”
常德公主返身回到朱祁铭身边,“诶,有人说,郕王已暗中派人分赴山东、山西赈济灾民,不知是真是假?”
郕王?此消息多半属实,但岂能让京中尽人皆知!想到这里,朱祁铭立马摇头,“肯定是谣传,郕王终日不问世事,哪会管这样的闲事!”
“我看也是!”一谈起郕王,常德公主便连连撇嘴,“越王,如今社稷多难,你可不能像郕王那样置身事外。”脸色倏地一沉,“听说社稷或将遭受大难,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常德公主一向对自己信任有加,朱祁铭就不想再在她面前打马虎眼了,“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也躲不过,但祖宗打下了这么大的基业,岂会轻易断送在蕞尔小邦手上!为今之计,度过难关不外乎要靠两点:人和银子!大明的境遇每况愈下,这与朝中的那帮人脱不了干系,他们平时尚且如此,大难临头时又怎能视其为倚仗?故而不能指望他们在更大的危机来临时会神灵附体,满血复活!不重用奇人异士,大明闯不过这道坎!”
一个娇贵的公主,心里哪装得下太多的忧患?常德公主体会着朱祁铭语气里的那分沧桑,顿感浑身不适,不禁晃了晃脑袋。
“我不管了!我有不少银子,全给你,要操心你去操心!”
“给我没用,我身边只有百名护卫,又不能预政,有再多的银子也使不上劲。再说,一旦大战来临,你那点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而已!”朱祁铭望着一脸茫然的常德公主,压低了声音:“我倒是想好了一条生财之路,可是,我自己去做无疑是自找麻烦,又不便与朝中大员合议,何况赚来的银子搁在何处?此事甚是麻烦!户部的银子放不热,银子一旦到了户部那里,转眼间就会哗啦啦流得一文不剩;放进内府库吧,也不行,赈灾过后,皇上还打算大修东岳庙、城隍庙,再多的银子都不够花。说穿了,而今都在幻想北境不会爆发战事,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愿过紧巴巴的日子。”
“不,还有女官库。”常德公主道:“我知道,以往只有女官掌管的府库攒得下钱财,有皇后守着,皇太后盯着,即便是皇上也不便打女官库的主意!”
女官库?朱祁铭心中一动,蓦然意识到困扰了自己多日的那道难题已然得解。
“陛下,这是周纪的那份奏本。”
王振将奏本恭送至皇上手上。他眉眼低垂,避开了皇上审视的目光。
在王振的身后,站着毛贵、王青二人。毛贵、王青在司礼监当值数年,已深谙盛行于内廷的人身依附与邀媚争宠之道,而今毛贵是典簿,王青是长随,正好合了十余年前朱祁铭给他们留下的那道吉言。
毛贵、王青察觉到了他们所依附的主子王振摊上了大麻烦,这个时候,就轮到他们有所表现了,主动地舍卒保帅,拼命维护王振高大上的完美形象,不惜让自己承受肉刑带来的诸多痛苦,这是他们面临的唯一选择!身受廷杖对,只能是廷杖,能量巨大的王振很善于翼护他的心腹,绝不会让二人遭受灭顶之灾!以肉体的痛苦换来更加灿烂的前程,代价其实极其轻微!
于是,尽管对皇上的天威感到无比畏惧,但毛贵、王青还是打算硬着头皮跪伏于地,将擅自留置奏本的罪责揽在自己的头上。
王振用眼角递去了犀利的一瞥,阻止了二人的冲动。留置奏本的责任不是谁都能够承担的,承担了也别想在皇上这里蒙混过关!
“老奴糊涂!老奴仔细想过,多半是哪天整理通政司移交的题本、奏本时,不小心让此奏本滑落到了屉中,请陛下降罪!”
王振伏地顿首。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他头一次向天子行此重礼。
“先生起来吧。”皇上的表情变化及其细微,淡然的目光中却有一丝异样的光芒,尤其令人诧异的是,皇上竟然没有伸手搀扶眼前这个年过六旬的“先生”!“朕记得,先生近侍朕十余载,从无任何差池,为何偏偏在事涉郭敬的奏本上,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平身后的王振依然没有正视皇上,“郭敬羁押赵真确有不当之处,但王兴的事怪不得郭敬头上,还望陛下明鉴!”
“一个小小的王兴,若无人授意,借他一百个胆,谅他也不敢资敌!”
“望皇上明察。王兴是以自己的盔甲换瓦剌人的战马,此举虽然违纪,却也是各取所需。”
“那好。”皇上端视王振良久,一触即发的北境危局令皇上如芒在背,他哪能轻信王振的说辞,而对危及江山社稷的通敌嫌疑人置之不理?恰在这个时候,李穰奏请放还七名朝鲜少女的旧事倏然浮现于脑海,但见怒意腾地在他目中一闪,“朕命人查查此事,免得物议沸腾。料半月之内必有结论,这期间先生哪里也不要去,呆在司礼监朝房寸步不出,朕这也是为先生好!”
王振终于抬起头望了皇上一眼,立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不知为何,他鼻子一酸,眼中浮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