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毫发无损演场戏,只需抓住对方行凶的罪证即可,如今意外受伤,倒让这场戏演得愈发的逼真了。
朱祁铭表情平和地冲那位惊吓过度的母亲和发怔的小女孩笑笑,十分轻松地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马车前,扭头一瞥,见三柄飞刀牢牢钉在车篷上。
“大胆贼子,竟敢公然行刺越王殿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必有灭族大祸等着你们!”那边徐恭暴喝道。
落在远处的越府护卫快步跑来,护在朱祁铭两侧,朱祁铭只需用眼角余光就能感知唐戟他们已乘乱离去,而宅内的梁岗、云娘在马车驶离内院的那一刻便已走远,不用担心他们落人口实。
越王!杨府的喽啰和那帮平日里倚仗杨稷抖威风的地痞无赖顿时吓傻了眼,他们欺压良善时比蛇蝎还要狠毒,而此时此刻,当他们得知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位堂堂亲王时,他们才发觉自己在人世间连个狗屁都不是,他们还有他们的家族无比脆弱,根本就承受不起权势的无情碾压!
于是,恐惧如决堤的洪水,开始四下泛滥,两百多名趾高气扬的家伙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下身子,畏葸着悄悄后退,把他们的主子和十几个施飞刀的家伙彻底出卖在了朱祁铭眼中。
但闻“噗通”声接连响起,十几个施飞刀的人腿一软,纷纷跪倒在地,嗓子似被人捏住了一般,口中发出阵阵尖叫:“小人不知是越王殿下,小人有眼无珠,求殿下饶命!”
杨稷万分诧异,望望那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打死他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是越王。可是,那身赫然入目的亲王冠袍,还有少年非凡的姿容,再加上对面近百人身上全是王府护卫常有的装扮,一切都在告诉杨稷,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越王,如假包换!
不过,杨稷很狂妄,略一拱手算作施礼,“原来是越王,一场误会,误会。”
狂妄也就罢了,对着亲王,礼仪与言语如此轻慢,这简直就是无知!依照大明的官仪,一品大员路遇亲王要行二拜礼,朝亲王要行四拜礼,亲王则是坐而受,不必回礼。这些年,三杨每遇郕王、越王,或不施礼,或草草施礼,这是越礼之举,并非他们不该行礼,而是两个亲王不计较,用现代语言来说,那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在饱学之士面前须保持足够高的隐忍度而已!
而杨稷算什么?靠其父挣来的封妻荫子的天恩,在国子监混了一两年,最后还因多次斗殴而中途辍学,连个文凭都没拿到,说穿了,就是****一个,却不知好歹,比着他父亲有样学样。
许是数十年没吃过什么苦头,不知教训为何物,杨稷把他的狂妄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他不向朱祁铭请罪,却冲徐恭怒道:“你是何人!”
“锦衣卫千户徐恭。”
杨稷微怔片刻,旋即大大咧咧地摆摆手,“罢了,这事我会向父亲说清楚,父亲自有主意。”
这时候还把杨元辅扯进去?真是个草包!朱祁铭一语不发,他懒得在一个烂人身上费口舌。
杨稷的两百多个喽啰可不像杨稷这么淡定,许多人就想偷偷溜走,却被徐恭如雷的暴喝声震住了。
“站住!谁敢擅动,便是行刺殿下的疑犯,本千户先取其命,再论其罪!”徐恭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绣春刀,刀口泛着森然杀气。
徐恭的武功誉满京城,对此,开溜的家伙素有耳闻,此刻哪敢冒险?纷纷退回原处,几个刹不住脚的人“哧溜”滑倒在雪地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
杨稷仍是满不在乎,“我说过了,这是一场误会,锦云阁一帮杂碎在此作恶,我想带人教训他们一顿,不料却看走了眼。”
“锦云阁?”徐恭摇摇头,“闻所未闻!”
杨稷举目四顾,大概是没发现唐戟等人的身影吧,眼中有分疑惑,当即冲瘦猴努努嘴,瘦猴径直奔入霓娘家中。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都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驻足观望,把整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朱祁铭举目张望一番,心中略感焦急。想徐恭虽是锦衣卫千户,且武功高强,拿下杨稷不在话下,但他只是自己暗中请来的官方见证人,徐恭无法动用锦衣卫这道公器,若贸然动手拿人,不但定不了杨稷死罪,而且极易遭别人反手一击,徐恭恐怕性命不保,而自己这个亲王也将落个万分狼狈的下场。
他要等待大队锦衣卫的自动现身,锦衣卫自动现身,就意味着皇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至少是锦衣卫亮明了态度。锦衣卫必定掌握着杨稷的累累罪证,有许多的办法能让杨稷入毂。
他相信在这个桃香四溢的时候,等着抢摘桃子的人大有人在,譬如,像王振那样的人会无动于衷吗?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锦衣卫却迟迟没有出现!
瘦猴终于从宅中走了出来,冲杨稷颇为失望地摇摇头。
“他娘的,锦云阁那帮杂碎比兔子还跑得快!”杨稷大骂一声,随即傲慢地扭头看向徐恭,“你不认识我?”
“你是谁?”
“这位是杨元辅家的杨大老爷。”瘦猴抢先道。
“杨大老爷?不认识!”
杨稷嘴一咧,一脸的沮丧之情。一个自认为风流潇洒、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竟不被官方人士所遍知,如此打了折扣的影响力当然不会令杨稷满意。
“你想怎样!”杨稷怒视徐恭,咬牙道。
“你们行刺越王,此为重罪,若不想被锦衣卫收押,那便随本千户去顺天府走一趟。”
“你敢!”杨稷叫嚣一声,抬脚踢向那十多个跪地的家伙,“叫你跪!叫你跪”解恨之后,喘着粗气吼道:“老子是当今九卿之首杨元辅的长子,杨荣杨阁老亲口说过,无圣旨,无人敢抓老子!皇上会下旨吗?能下早就下了,老子又不是头一次伤人!”
“咦!”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
如此口无遮拦,真是一块狗肉!将这块狗肉亮在百官面前,必定相当的有趣!朱祁铭暗自冷笑一声,随即举目看向人群。
杨稷身后的人群里似有动静,骚动声过后,就见大队锦衣卫小跑而来,当先一人不是别人,正是牛三!
锦衣卫来了千人之多,团团围住杨稷一干人,而牛三一路跑到朱祁铭面前,“哟,这不是越王殿下么!在下锦衣卫牛三,给您行礼了。”继而趋前一步,低声道:“在下已办了交接,准备去羽林卫赴任,却被马顺拉差拉了来,想必马顺派出的人寻找在下费了不少功夫,所以迟来一步。”
朱祁铭含笑颌首,“哟,这不是亲卫军里赫赫有名的千影刀客牛三么!听说阁下刚刚升职,当真是可喜可贺。”随即瞪着牛三咬牙低声道:“肯定是被你家河东狮吼吓破了但,故而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嘻嘻嘻”牛三笑着后退数步,转身看向杨稷时,已换了一副威风凛凛的姿容。
那边杨稷兴奋地扬起了右手,“牛兄弟,你还记得我么?数年前咱们在一起喝过酒,我是杨稷!”
元、明两代有个奇怪的称呼,那就是“秀”,当时称平民家的男儿为“郎”,称官宦子弟和财势显赫者为“秀”,称呼方法就是在名字之后加个秀字,比如沈万三秀,这是上过书的。此刻,牛三就用上了这样的称呼。
“杨稷秀!”
“对对对!”杨稷兴奋得瞳孔都放光了。
“不像!”牛三连连摇头,“杨稷秀是何等的风流倜傥,瞧阁下这副尊容嗯,差得太远,绝非杨稷秀本人!”
杨稷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身边许多人申辩道:“这位真是杨大老爷啊!”
牛三托腮故作沉思状,片刻后摆摆手,“你带人伤了越王殿下,又自称是杨元辅的长子,兹事体大,这样好了,你随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若真是杨稷秀本人,咱们无圣旨不能拿人,就放了你,至于越王殿下受伤一事嘛,皇上与杨元辅自有定论;若是你假冒杨元辅长子行凶,定将严惩不贷!”
杨稷脸一沉,“去就去,老子还怕了你们不成?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锦衣卫带着杨稷一干人朝西直门方向走去,牛三重新来到朱祁铭面前,“殿下,锦衣卫对杨稷的老底了如指掌,他做的恶桩桩记录在案,在下知道怎么对付他。”
“要有分寸,好酒好菜供着他,拿言语暗中激他,让他这个酒囊饭袋露出原形。”朱祁铭吩咐道。
牛三领命辞去,徐恭近前笑道:“进了北镇抚司,便由不得杨稷了,杨稷在劫难逃!”
朱祁铭面色凝重,“想让杨稷伏诛并非易事,真正的交锋当在庙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