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从燕京出发,到达凉州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末了。
两个月的辛苦赶路,褚直身子不但没有垮掉,距离凉州越近,看起来反而更精神了。
这是在出发之前就先灌了两个月的药,路上也没有断药,每日无论他食欲如何不好,早上都坚持吃两只炖的嫩嫩的鸡蛋,喝上一碗新鲜的热羊乳。赶路的时候不好活动身体,一落地必定是先打几遍太极拳,待筋骨活动开了便做两百个深蹲,两百个俯卧撑,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睡觉,每天早晨睡醒也是一样。
不得不说人的精气神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或许可将褚直的身子比作即将枯竭的草木,精气神就是那甘露,有了这甘露的浇灌,虽然少,到底是得了机会重新焕发新叶。新叶产生更多的精气神,周而复始,形成良性的循环。
抵达凉州地界的时候,就连胡太医也觉得面前的褚直虽然依旧瘦弱,却与镇国公府里那个浑身散发着死亡衰败之气的褚直截然不同了。只是这一趟能找到那鬼面神、那鬼面神就是顾二娘就万事大吉,万一不是呢?
“爷,王甲大哥回来了!”李桂立在石头上举手眺望,看见两骑卷起一片沙尘疾驰而来。
虽是到了凉州地界,但距离凉州城还有一段路程,褚直脸上看不出着急,却先派王甲王乙去前头打探消息。
转眼王甲王乙近前,王乙在马上就哇哇大叫:“主人,我们打听到了,此地是有一个鬼面神,长的青面獠牙,神出鬼没。咱们晚来了一天,昨日那鬼面神就在距离此处七十里的莫干河畔跟西夏人大战了一场,大胜而归。”
虽然还没确定那鬼面神就是顾二娘,褚直听见“青面獠牙”眉梢就忍不住一跳。
王甲貌似敦厚,心思却比王乙细腻多了,把喋喋不休的王乙拉开,细细把打探来的消息汇报给褚直。
“说是身高九尺,但我想那鬼面神都是坐在马上,谁能看清楚他有多高?多是夸大之词。”
“青面獠牙是他所戴的面具,至今也没人见过他什么模样。不过,他用的最多的兵器是一条长鞭。”
褚直心脏猛地一跳,这才是有用的消息。她剑法虽高,却喜鞭子携带方便,出征之时最常用的便是长鞭。
“爷,前面就是凉州,这里虽然凉州后方,但也难保那西夏人不来骚扰。咱们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如先去凉州安顿下来,再慢慢查访夫人下落。”李桂道。
顾如虎现在就在凉州,若得他相助,事半功倍。
“不,不能去凉州。”褚直脑子里还没想清楚,却本能拒绝。
一转念他就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找顾如虎,若是顾二娘还活着,顾如虎焉能不知?西夏猖獗,景宁帝早就想派兵讨伐,若说朝中也不是没有比顾如虎更资历,更擅用兵的。只因那顾如虎屡次请缨,太过积极才落到他头上。原来他没有深想,若鬼面神是顾二娘的话,这就太……可恶了!
李桂不知他说错了什么,只见褚直原本好好的脸色瞬间青白一片,这是褚直怒极的征兆。但一转眼,那青白色又自己收了回去:“我们不去凉州,去海珠。”
去海珠?李桂立即明白过来,方才打探到大月族现在停留在海珠城,那鬼面神既然是大月族的左贤王,多半也是在海珠城。
这队人马本来就是为了找鬼面神而来,出发之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知道出了大熙边城,那危险就多了不止一分,却无一人后退。
随着褚直的命令,队伍绕过了凉州城,直往莫桑草原而去。
实际上凉州城和莫桑草原中间还隔着几十里的荒滩。凉州城及其以内算是大熙,凉州城外向北到莫桑草原之间都是寸草不生的荒滩,无论西夏还是大辽都不怎么重视这片地方,故而算是一个三不管的边缘地带。上头也并非无人居住,不过多是些来历不明的人,或者迫于生计,不得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往来行商之人,不过后者多半结伴而行避免惨遭杀戮。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在距离凉州城六十里靠近莫桑草原的边界上有一个莫干小镇,想穿过莫桑草原的人多半在这里集合、休息,等待出发。
褚直一行并无在草原上行走的经验。茫茫草原没有地标很容易迷失方向,遇上大风暴和狼群都是要命的事儿,想去海珠城还要先在莫干镇上找一个向导。
这是褚直绕过凉州城时打探到的消息。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褚直一行到了莫干镇。说是镇子,不过是稀稀落落十几间土屋连在一起。房上、房外俱是黄沙,风一吹,便能看到沙子从房上坠落。靠着墙角坐着三三两两的人,相比他们邋遢肮脏的外貌,更吸引人的是几乎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明晃晃的利刃或弯刀。
褚直隔着纱帘打量着他们,他们也不掩好奇地盯着褚直这一行人。
人很多,马也很多,是一头大肥羊。
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李桂等人不由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兵器。
叮叮叮,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铃响。
李桂等人回头看去,看见几辆大车接连缓慢驶来,发出响声的正是挂在最前头那匹马脖子上的铃铛。
莫干镇上许多人都站了起来,没想到两个月不开张,一来就是两只肥羊。
“呸!这羊肉汤里怎么没有羊肉?!”
“砰”的一声碎响和怒骂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褚直这才看见在小镇尽头有三个男人在坐着吃面。
那小小的棚子旁边支着一口锅,有个土台子放着案板碗筷之物,棚子下面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外面同样摆着一张,那三个人坐的就是。
看起来是个再简陋不过的面摊。
而那三个男人,身上斜披着兽皮,光着一侧健壮的膀子,腰挎弯刀,四周头发剃得光溜溜的,只余中间一个茶壶盖大小的地方蓄成长辫。
这野蛮的装束,不是辽人,而是西夏人,西夏士兵!
见褚直一行的视线投了过来,那三人更加暴躁,其中一人直接捉了卖面的老头,把他高高提起:“是不是有好肥羊要留着自己吃?怕我们不给钱?”
这话似有深意。联想到方才那些人不怀好意的视线,褚直一行更加戒备。这次随褚直出行的侍卫,都是褚家军的顶尖高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人敢露出那种眼神,必是有所持。而这三个西夏士兵,似乎在提醒褚直。或许他们也觉得褚直是头肥羊,不想被人独吞?
老头被那士兵勒着脖子,憋的要死,四周却没一个人上前劝解,俱是沉默地看着,看着那三个西夏兵。
马车缓慢地从东边驶进小镇,车轮每转动一下,都深深地陷入砂砾之中,让人不由猜测这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沉。
负责运送这批货物的人显然没有发现镇子上的纷争,否则他就应该停下来了。
这并没有影响西夏兵打人的兴致。转眼间,那老头像一个烂口袋般被扔在了地上。褚直甚至能闻到一种混合着土腥气的血腥味儿。
那几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看,但仍然没有人出手。似乎在莫干镇上,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哪怕是莫干镇上的人。
“爷!”李桂低低叫了一声,他看到那老头被打趴在地上,三个西夏士兵仍是不停手有些于心不忍。大熙人素来憎恶西夏人,又是倚强凌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老头那边。
褚直纹丝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李桂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片响亮的马蹄声忽然出现。听到的同时,一大片黄沙就冲进了莫干镇。
实际上那是几十骑凶悍强劲的骑兵荡起的尘土。骑兵们快若闪电,却训练有素地从那几辆马车后面冲过来。
直起腰的西夏兵眼前银光一闪,刚看到为首之人面上的银鹰就做了刀下鬼。
三个人头西瓜一样溅出红色的汁液,滚出老远。
“银鹰归来——”
“银鹰归来——”
莫干镇上的人大声欢呼,包括那被打的一脸血的老头。
完了,这下掉到匪窝里了,李桂心想。
杀完了人的银鹰慢慢勒转马头,褚直这一行人才瞧见他脸上戴着一张雄鹰形状的面具,雄鹰展开的翅膀遮住了男人鼻梁以上的容颜,露出他轮廓分明、颇有些英俊之感的下颚,再往下,能看到他有明显的喉结。
这人不是鬼面神。
似乎感觉到褚直的注视,两束幽光从面具上的孔洞射出,落在了褚直乘坐的软轿上。
不难看出那软轿里坐的人是这一行人的头儿,不过是一只软脚虾,还不如一旁的随从。银鹰唇边微弯,似乎带了些讥诮。但很快的恢复冷漠,似乎那缕变化只是错觉。
一直注视着银鹰的王甲王乙手心里出了细汗,原来推测这莫干镇不是什么好去处,可也没想到整个就是一狼窝。这银鹰杀西夏人眼都不眨,底下人一幅训练有素的样子,从没听这有人与大熙有什么渊源,那想来就是亡命的土匪头子,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了。万幸,在进入这里之前,请褚直带上了人皮面具。否则一旦对方知道褚直的身份,这两国交兵之时,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祸端。一会儿若是这些强盗先动手,那就拼死先带褚直离开这里,其他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安全退回凉州城再说。
王甲王乙如此作想,其余侍卫想法也差不多,那银鹰虽一言未发,个个如临大敌握紧了兵器。
“鹰爷,您老可回来了!”猛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银鹰双腿一动,连人带马已经转了个方向,朝着说话之人走去了。竟是没有搭理褚直这一行人。
走来的是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大熙商人惯常的装扮,走到那银鹰马前停住,将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恭敬地双手递给了银鹰。
褚直在软轿上头,看见男人拉开布袋时亮光一闪,是些铜臭之物。
男人带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随意地在手上掂了掂,走前抛下一句话:“明天安排他们上路。”
“哎!多谢鹰爷。”老者在后头大声道。
须臾,那银鹰便带着人走的干干净净。再看莫干镇上的人,不是缩回去捉虱子,就是懒洋洋地躺在墙角晒那一点夕阳。先前的不善,若非地上还滚着那三个人头,真叫人以为是错觉。
那银鹰,就这么放过了他们?还是在等着他们主动上贡?
王甲王乙正待请示褚直,前头那老者忽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爷,出门在外靠朋友。老朽张少池,可否下来一叙?”
虽然他想结交的人还坐在软轿里,给人感觉不怎么好,但这一行人里头多是练家子,若是能同行,也是个照应,所以张少池才破例过来寒暄。
褚直拍了拍轿杆,软轿落地,李桂扶他起来。
国公爷不过是不想多浪费一丝体力,好留着找夫人而已,这些俗人哪知他的苦心。
张少池目光如炬,早瞧出褚直这一行人里有不少内家高手,加上有许多精良马匹,来历必不简单。但以他数十年行商的经验,也推断不出褚直的来历,商人不像商人,镖局不像镖局,倒像是出门游历的公子哥儿。
张少池有了这想法,对即将露面的褚直就有了几分期盼,但等褚直钻出软轿,张少池不由大感失望。只见此人吊梢眉,三角眼、酒糟鼻,一脸横肉,唇角还有一颗大黑痣。他走南闯北多少年,见多少人也没有吃不下去饭,这个人的相貌简直是想让他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张少池顿时有些后悔刚生出的结交之意。褚直却一步上前站在了张少池面前。
“老先生,晚辈王直,幸会幸会。”
人长的寒碜,声音倒还可以,也算知礼。
张少池都叫住人了,这会儿索性把好事做到底,问褚直:“王小兄弟你是打算去哪?”
褚直从他跟那银鹰对话推断他是要过这莫桑草原,便道:“晚辈听说科尔朵盛产宝石,正逢家母六十大寿,晚辈想去科尔朵买来孝敬家母。”
这个说法倒是符合张少池对他的猜测。张少池觑他一眼,并未直说,而是道:“这小镇没有客栈,晚上切忌不能出镇子。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把行李卸下来,等会儿你再来找我……”
张少池正说着,一个身材高壮肥硕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叫他。张少池又匆匆吩咐了褚直一遍便走了。
褚直揪了揪黑痣上的长毛,叫王甲王乙依那老者所言先寻个角落呆着。他看出那老者有话要说,但没个僻静地方,应是想先安置一番再说。
众人自然听从他吩咐,哪怕胡太医吓的魂都快掉了,也只是寻个地方把包袱塞在屁股下面歇着。无论他们干什么,并无人阻拦他们,众人稍感安心。
这气氛略一和缓,侍卫们还好,几个小童偷瞧着褚直的脸就有些忍不住想笑。他们是知道褚直戴了人皮面具的,但一直跟在后面,看不到前头,直到此刻才看清楚褚直的脸。
褚直眉头一皱,眼愈发小了,大黑痣上翘,莫名地带了一种猥琐的滑稽之感。
王乙忍住笑意喝道:“谁再笑就把谁扔出去!”回身对褚直低声道:“主人,您再忍忍。”
褚直的眉毛像两片枯叶一般动了动,王乙默默地把脸转到一边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普通的易容术非但麻烦,效果也不好,很容易被看穿。要说最好最简单的易容法子,那就是人皮面具了。但人皮面具可不像话本子里说的那么唾手可得,简单易制。最适合做面具的,面皮必须极为丰润,有肉才能有弹性。生长和死亡的时间都要刚刚好。能机缘巧合找到这么一具死尸已不容易,哪还会挑剔他的容貌?
褚直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笑意,也没注意这是在哪,旁若无人地做完了两百个深蹲,又趴在地上气喘如牛地做了两百个俯卧撑,见那几辆马车围着镇子上唯一的一棵大柳树停稳了,觉得是时候了,便过去找那老者张少池。
张少池正好已经打点完毕,他那几辆马车正好围成个圈,有二三十人都在外面守着,里头正好有了说话的地方。
张少池见王甲王乙不离褚直左右,暗自点头,请褚直马车里说话。
褚直上了马车,那马车里塞满了箱笼,闻着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料是香料之物。
张少池开门见山道:“我当小兄弟是要过莫桑草原才上前搭讪,这草原上不但有狼群,还有强盗出没,是以我们都结伴而行。我这几车货是受人之托运往布尔汗的,小兄弟既然是去往科尔朵,有一大半路都与我们相同,小兄弟何不与我们同行?”
张少池说毕又压低声音:“方才我不敢对小兄弟明说是因为这莫干镇是银鹰的天下。莫干镇不属于大熙,也不属于西夏,更不属于辽国,银鹰就是这里的地主,谁想通过这里就必须留下买路钱……有时候给了买路钱也不一定能过。但他要是让你过了,这一路就能平平安安……真正可怕的不是强盗,而是西夏人,还有辽人……”
张少池见他目露吃惊,刻意要卖褚直一个好,暗带得意道:“不过,方才我瞧着银鹰底下的副首领心情不错,冒险问了他一句,现在还是老规矩……”
褚直听的仔细,他本来就是来打探这些的。方才这张少池匆匆离去,他就猜到是还没有打点完。张少池一是见他是大熙人,二是瞧他人多,想拉着他多一成安全罢了。至于他有没有帮着试探,试探不试探的,这地头蛇也不会那么容易放他们过去。不过听张少池所言,这银鹰似乎很有一手,能够两面通吃。
“老先生,这银鹰是何来历?”褚直问道。
张少池一听他问这个,脸色立即变了,连忙摆手示意他莫再问下去。
孰料褚直是个没眼色的,又问道:“你听过鬼面神吗?鬼面神和这银鹰比哪个厉害?”
这些公子哥儿好奇心就是旺盛的很,张少池再度后悔多事,不得不道:“你切莫当着这里的人提鬼面神,据说银鹰跟鬼面神交过几次手,都败在鬼面神手里……”
褚直心里大喜,想多问一些鬼面神的情况估计张少池也不会多说,改问他这镇上的可都是银鹰的人。
“这里五年前是没有银鹰的,跟随银鹰的都是银鹰的人,镇子上的有外面来的,也有本地的。”
张少池说了半天也没见这王直说跟自己同行,生出疑心,怕自己再看花了眼着了道,再则这年轻人相貌不佳,看着不怎么安生,别再凭白惹了事。张少池这时候不怎么想跟褚直同路了,推脱道:“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便知,他那二首领就在中间那幢最高的房子里。”
褚直嘴角的大黑痣抖了抖,道了声谢下了马车,下去后回头对张少池笑笑:“老先生,同行不同行的,咱们都走一条道,明个儿见。”
褚直盘算着自己一行人怎么走也比张少池的商队走的快,那就没必要跟他同行。既然这里的地头蛇是为了财,那就叫人送去买路钱。至于向导,也是一样,出得起价格,就一定有人愿意去。
不提张少池一肚子晦气,觉得自己多事。且说褚直出去跟王甲王乙一碰头,派出去的侍卫打探的情况也是一样——自从那银鹰出现后,莫干镇的人的脾气好像一下变好了。
不多时,李桂便按打听好的价钱,按人头把买路钱给那二首领送去,对方并没有为难李桂。然后又重金请了一个名叫陈同的年轻人,据他自己说别看他还很年轻,莫桑草原却是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了,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褚直对陈同是否值得信赖不甚上心,只要陈同知道路线即可,离开莫干镇,王乙有的是法子让他不敢使诈。
有了向导也颇有好处,褚直一行以二十倍市价的价格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水。
虽然一切看着很顺利,众人却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这莫干镇的人忽然将他们围住大开杀戒,众人直到次日在陈同的带领下与张少池的商队一前一后走出莫干镇才松了口气。
张少池原担心褚直会惹出什么麻烦,后见他平安出了莫干镇,科尔朵和布尔汗都是一个方向,他也不追褚直,就远远的跟在后面。
莫桑草原极为广阔,但对于熟知草原的人,却知道从哪里走能最快穿出草原,骑上烈马也不过三五天时间。
褚直因为身子渐有起色,为了加快速度,试着舍弃了软轿,但因为所带之物太多,胡太医和几个童子都不擅骑马,第一天的速度竟没有比张少池快多少。张少池的车队一直远远的跟在后面。
到了晚间,褚直命人把给他补身子的母鸡和羊都杀掉煮食,又命人把他用不着的衣物都精简掉,方便第二天提高速度。
众人围着用饭。王甲趁褚直坐俯卧撑的时候蹲在他脑袋边悄悄道:“那陈同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原来王甲算着以他们的速度怎么也不该与张少池的车队距离如此之近。张少池那几辆马车都极为沉重,褚直也有所怀疑,和王甲约定明日看看在做定夺。
不想次日偌大的草原半点阳光不见,到处阴沉沉一片。没有阳光,连王甲王乙也辨别不了方向,只能跟着陈同前行。
走了两个时辰,有时候看不见张少池的车队,有时候张少池的车队又冒出来了,连胡太医等人都奇怪起来。
褚直给王乙使了个眼色,王乙正待捉住骑马跑在最前头的陈同,那陈同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
王乙岂能让他逃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去追,眼见距离陈同只有两三丈了,突然策马回转。
褚直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王乙大喊:“快躲开——”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成千上万头牛跟在王乙后面,发疯了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
那情形,没有亲眼看到的人大约是想象不出来的,跟大地震一样,到处都在颤抖。
王乙那一声是嘶声竭力的喊出来的,但最后一个字好像淹没在那奔雷一般的牛吼中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张少池的车队看到这一幕全然傻掉。
这个时候褚直竟意外的冷静,他自个儿骑了一匹枣红马,挥鞭就是一抽,让那马成斜线向前跑去,反应竟然还在王甲之前。
这一息之间,褚直的侍卫们,还有胡太医等人都反应过来,拼命地抽马向前跑去——已经来不及过去追褚直了,只能祈祷自己跟褚直都好运。
胡太医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不到那奔雷一样的声音了,才放纵马儿慢下来,回头一看,只有牛群过去的烟尘,哪还有褚直一行人的影子。
当时距离褚直最近的是王甲,王甲是追着褚直的方向去的,但他慢了一步,被牛群的边缘扫中,好在边缘的牛没有那么密集,他功夫又好,几下舍了马踏着牛背滚落在地。回头一看,他那匹马已经夹在牛群里嘶鸣着被踏倒了,眨眼功夫就被踏成了肉泥。
王甲掠到一旁避开牛群,往牛群后方一看,眉毛顿时拧紧了。
在牛群的后方跟着数百骑兵,那整齐的装束,飘扬林立的旗帜,如果王甲没有认错的话,是辽人。
看来那陈同和银鹰都是辽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引褚直来这儿,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褚直的身份?
王甲想到这儿忽然升起一阵空落落丢了什么的感觉。这才想到,褚直呢?褚直在哪?
褚直比王甲还先看到那些辽人,几乎是认出辽人的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那银鹰怕是辽国的探子,借土匪之名行刺探之实,不知道什么原因盯上了他。
褚直打马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废话,不跑难道等着被抓吗?
情急之下,褚直感觉自己的骑术又精进了,枣红马的马鬃都飘在他脸上了,他的肺简直不能吸气了。
事实证明,这是褚直一厢情愿的错觉,因为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近的他都听见对方的兴奋的喊声。
前胸是无法吸气的窒息感,后背是危险逼近的毛骨悚然,褚直把嘴张大吸气,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没有找到顾二娘之前死。他还没跟她算账,没把她找回家,他不能死!
褚直浑然不觉鼻涕飘了出来,倒不是他哭了,而是他这种身体,剧烈活动的时候就会流鼻涕。
“吆——喝——”身后的追兵跟逗他玩似的喊得抑扬顿挫,褚直不由紧张起来,胯下枣红马一跃,糟糕,鼻涕甩到眼皮上面了。
褚直视线模糊,渐渐升起绝望,他大概是逃不了了……
褚直无意识地抹了一把鼻涕,在心里喊道:顾二娘,你要为我报仇啊!
褚直念完这句话,就由着枣红马载着他自由地奔跑了,他已经筋疲力尽,连马鞭也不知丢到哪去了。
但他等了很久,身后反倒愈发安静了。
褚直狐疑地回头,看见天边云开日现,一匹雪白的骏马迎风奔跑,阳光给那骏马镀了一层金光,也给马上的人镀了一层金光,还有那人的青面獠牙。
鬼面神!
此情此景,鬼面神真如天神下凡,嗖嗖几箭,追在褚直后面的辽兵就倒了下去。褚直这才看到距离自己不足十丈远的地方躺着一个辽兵,还没有死,箭射穿了他的大腿。
鬼面神忽然出现,辽兵迅速后退。在鬼面神后面还跟着几骑,都同鬼面神一样把弓箭对准了辽兵。
区区几人,竟把数百辽兵逼的向后退去。
褚直一点也不奇怪,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调转马头向鬼面神的方向追去,路过那坐在地上盯着插在自己大腿上的弓箭发愣的辽兵时,一拽缰绳,让马踏了那辽兵一蹄子才竭力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