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守护,可以贯穿生命,甚至延伸至无限。
那年冬季,去漠河附近的一个小镇采访,尽管提前做了保暖措施,可我还是感冒了。被采访者陪同我连夜去镇医院,一名三十几岁模样的女医生来为我静点。女医生笑容恬淡,目光温柔,尤其是超凡脱俗的气质和我在小镇上见到的人们形成极大的反差。也许是被采访者看出了我的惊讶,随着药水一滴滴地输入身体,他一脸神圣地对我说道:“宋医生是我们小镇的魂……”
三十多年前,一位怀孕九个月的妇女,因为丈夫外出迟迟不归,她便一个人上路,赶往10公里山路外的娘家,打算到娘家生产。那个冬天的雪特别大,山路上积雪覆盖,有的地方很难分辨雪下的虚实。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着,唯恐因一个稍稍的疏忽而发生意外。妇女走过一多半路程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雪,雪借着风势吼叫着吹打着她,她的围脖、眼睫毛上很快就挂满了白霜,脚步也变得踉跄蹒跚起来,她的心中隐隐地忐忑起来。从小在山中长大的她并不担心迷路,她只是担心自己怀孕九个月的身体是不是能够扛得住风雪的考验。
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狂。尽管她十分小心,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一个下坡处,她一脚踩空,一下摔倒了,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幸运的是,她在一处缓坡上停下,但立刻感觉到肚子隐隐疼痛起来,她意识到,滚动和撞击可能要导致早产。在这样冰天雪地中生产,不要说婴儿的生命难以保证,就是她的生命也难保。更何况,她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接生啊!生命刹那间跌落进危险的陷阱,她知道,她必须尽快脱离险境。她尝试着想站起来,可一只脚的脚腕处疼得她根本无法站立,她只好一下一下往前爬。
雪越来越大,她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吃力起来;风也变得越来越锋利,刀子一样地扑向她,似乎要把她割碎。她向前爬着,每爬动一下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她的肚子越来越疼,她咬着牙,不敢停下来,她清楚,停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有些麻木了,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终于,她没有力气继续向前爬了,她卧在雪地中,一阵眩晕,意识迷糊起来。
天地苍茫,风在吼叫,雪在肆虐。死神在风雪的裹挟中狰狞地扑向她,她已经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唤叫她。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男一女。生的希望支撑着她说道:“孩子要生……我要去山下的村子……”她说着,感觉肚子又一阵剧烈疼痛,婴儿急切地要出生了。
生的希望刚刚燃起,生命又因为婴儿的急切变得紧迫起来。
她很幸运,她遇到的一男一女是夫妇俩,女人是一名接产妇,夫妇俩是刚刚去外村接产后往家返。
风雪中接产,对于那名接产妇是平生第一次,但一切都由不得选择,甚至思考。婴儿迫不及待地冲破生命之门降生了,接产妇一边吩咐着丈夫背产妇下山,一边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起婴儿就往山下村庄跑。接产妇气喘吁吁地跑到小村的一户人家后,一下跌坐到地上。婴儿因为得到及时的温暖,健康地活了下来,但接产妇却在当夜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因急性肺炎不治而亡。也是第二天,人们找到失足跌落进山沟里的接产妇丈夫和产妇的尸体。
……
采访对象的声音仿佛天籁:“那个在风雪中出生的婴儿就是宋医生。她从省城医科大学毕业后,拒绝了众多医院的邀请和挽留,毅然回到这所医院,做起了一名医生,已经十多年了,多少人挖她走,她都拒绝了……”隔着岁月,我的眼前又一次白雪凄茫:风雪中,凭借着对生命的敬畏,待产妇艰难地向前爬着,那对接产的夫妇一个抱着婴儿跑向山下,一个背着生产后的妇女蹒跚而行……
“好些了吗?”突然,一句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见宋医生正微笑着看着我,目光深处是宁静、淡定和温暖。我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笑容里的感动、敬畏和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