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尚黑,鸡还未鸣,偏殿里便已悄悄走出三道人影。昨夜发生太多事,蓝松将近四更天才歇下的,如今靠着墙角睡得又沉又熟,并不知阿媚等人已经离开偏殿。
三人走下石阶。
阿媚走在前头,璟流次之,云川在最后。他嘀咕着:“说得倒是简单,五日能查出些什么?现在半点线索也没有。昨天明明一直跟阿媚在一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不知情,什么三十三重天的神君……”
璟流回首,瞥了云川一眼。
云川不为所惧,挺起胸膛与他对视:“瞅什么瞅!”
阿媚停下脚步,也回首道:“云川,一大早的你叽里咕噜什么。”云川变脸一笑,麻溜地凑到阿媚身边,说道:“没有叽里咕噜,我们现在去哪里查线索?”
说这话时,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像是一头求抚摸的小兽。
阿媚揉揉他的脑袋,他顺势拱了拱她的掌心,声音软软的:“阿媚你不要担心,谁要真冤枉你了,我一定不放过他!谁要欺负你了,我就去跟他拼命!”
眼神儿得意地飘向璟流,颇有示威之意。
璟流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道:“阿媚,我们先去北苑看看,说不定能查出蛛丝马迹。”说着,袖下的手腕轻扬,一道微不可见的光落在云川身上。
他三步当两步行到阿媚身侧,低声道:“你可还记得昨日他们走过来时有何异样?”
阿媚仔细回忆,脚步也下意识地跟上璟流,才道:“并无什么异样,当时他们并肩走来的,还说了少阳派的几位长老都在迷雾之林,所以才选择北苑打开乾坤袋。”
云川迈了一步,只觉步伐前所未有的沉重,又迈一步,更觉步伐艰辛,眼睁睁地看着璟流与阿媚越走越远,自己只能远远地跟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双足的沉重感,不由满头大汗。
他擦了把汗,瞪了璟流的背影一眼。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是谁弄的把戏!
“无赖!无耻!不要脸!”
恰好此时璟流回头,对他遥遥一笑,嘴型分明是“彼此彼此”四字。
云川登时又恼又气。
一行人到北苑后,璟流与阿媚四处查探,可惜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唐皓逸与林小花两人的尸首早已被搬走,这几日天气热,怕尸身臭了,如今被放在冰室里。
地上的血迹仍未干涸,朝阳高升,血迹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暗沉。
阿媚盯着血迹,似是在沉思。
此时,璟流走过来,问:“你近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阿媚一听,不由微怔,问:“师父何出此言?”
听到“师父”二字,璟流只觉神清气爽,声音愈发温和:“昨夜为师探察了唐皓逸与林小花的伤口,发现他们体内有断肠草的毒,不过毒素极少,还未毒发便已被剑伤致死。想来真凶不仅仅想嫁祸于你,还想引出你的身份。不过你放心,为师趁少阳派没注意,已将他们体内的毒化了,不会再有人知道断肠草一事。不过,你且仔细想想,有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阿媚不假思索便道:“你。”
她摸摸下巴,上下打量着璟流,忽然一本正经地道:“师父是上仙,修为在我之上,能在我眼皮底下杀人的估摸着就只有你一人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他不由莞尔道:“别闹了。”话一出,璟流自个儿就愣了下,这般对话搁在以前他们师徒俩之间是如此熟悉,以前他徒儿也是这般爱开玩笑,有时候还特别异想天开,他无奈之际便回一句别闹了。如今再见这样的场景,心中难免添了几分柔软。
即便相隔了三百多年,她也忘记前尘,甚至有些习惯也改变了,可是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变。
“阿媚,有人过来了。”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云川忽道。
阿媚回过神,抬首望去,只见一抹人影渐行渐近,皮相颇佳,不正是昨夜里见到的少阳派掌门入室弟子天旻么?她以为他是来监视的,开口道:“五日之内我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少阳派放心,我不会逃。”
天旻声音清冷地道:“我相信人不是你杀的。”
“你……你信我?”
天旻道:“事情还未有定论,我不会冤枉你。皓逸和小花是我的同门师弟师妹,他们品性如何,我身为他们的师兄是再清楚不过,小花师妹虽然娇纵,但皓逸师弟绝非偷鸡摸狗之辈。我此番过来是想告诉你,皓逸师弟绝不可能会偷你的东西。你有所不知,皓逸师弟极其痛恨偷贼,他进少阳派之前是芙水镇的百姓,一家四口生活美满,然而有一日家中遭逢偷贼,不仅仅偷取了他家中所有钱财,而且还对他阿姐见色起意,后来被他爹娘发现,偷贼一不做二不休狠下杀手,短短一夜皓逸师弟惨遭家变,从此格外痛恨偷贼。他平日里离开少阳派执行任务,但凡遇上小偷小贼的,他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你的乾坤袋是宝物,可我以我人格担保,皓逸师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阿媚道:“唐皓逸身边还有个林小花。”
天旻道:“小花师妹虽然娇纵刁蛮,但是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皓逸师弟平日里再宠爱小花师妹,也不会允许她盗取他人宝物。”
他说得斩钉截铁。
阿媚虽说对少阳派没什么好感,但眼前的天旻倒不像是撒谎之人,昨天也是他帮忙说话的。她半信半疑地道:“即便你说的是事实,可我的乾坤袋的确是在他们身上找到的。”
天旻皱着眉头道:“此事必有蹊跷。”
之后,阿媚与璟流云川又在北苑待了小半个时辰,仍旧没找到什么线索。阿媚在少阳派转了两三日,问了不少平日里与唐皓逸与林小花交好的少阳派弟子,他们都说唐皓逸品行端正,绝非宵小之辈。
阿媚一筹莫展之时,颈项间传来微热的气息。
她捏了如厕的措辞,匆匆赶往茅厕,随后捏了个结界,方安心地拿出颈项间的传音密符。
久违的声音传出。
“闺女。”妖王重重叹息:“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想家,都多少天了,也不给你父王说一声过得怎么样?可怜你父王一个空巢老人……”
阿媚被呛了声:“爹,你哪儿学来的词语?爹的儿女可不止我一个,什么狐妖琵琶精……这些父王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我就不说了,免得父王说我不孝。”
妖王的声音拔高。
“在外历练了几日,倒是学会调侃你父王了!上回你跟我说的璟流如何了?外界的人呀仙呀都不是好东西,你可千万莫要被骗了。闯祸了记得回家,有父王给你撑腰。”
阿媚自认为不是个念家的,然而听着妖王的这一番话,鼻子没由来的有些发酸。
“父王,我没闯祸,我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的。璟流他……这事一言难尽,改日我回去后再跟你细说。”
“对了。”妖王一顿,说道:“我找不到我的惊鸿扇了,是不是被你带走了?”阿媚往乾坤袋摸了摸,说道:“对,之前瞧得好看便顺手放进乾坤袋里了,爹你要用吗?”
“不是,就是刚好想起来了。幻兽之羽能令你不被幻术蒙骗,但是忘记告诉你了,惊鸿扇与幻兽之羽相克,不能放在一起,不然幻兽之羽便起不了作用。”
阿媚的眼皮跳了下,她忽道:“父王,我还有事在身,以后再跟你说。”
璟流一挥袍袖,负手立于墙头之上。
他眯眼打量着北苑的每一寸角落,最终目光落在那一团无法洗净的血迹上。他捏动仙决,暗沉的血迹之上漂浮着薄弱的微光。他略微沉吟,旋即消失在墙头。
解除封印后的七棱古井一片狼藉,树倒石歪,地上还有断裂的铁链。少阳派的掌门与几位长老在古井旁没寻到线索后便早早弃了此处,先前迷雾之林的妖物皆惧怕古籍所记载的幻兽,平日里是半步也不敢靠近这里的。如今幻兽已逃,倒有三三两两的妖物结伴成群来这儿看看曾经封印妖兽的地方。
仙光倏然大作,围在古井旁的妖物吓得落荒而逃,跑得最慢的兔妖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拎起。
兔妖吓得眼红尾巴抖,余光一瞧,直在心中哭喊倒霉,三三三三三十三重天的那一位神君怎怎怎怎怎么又来了?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哦?又是你……”
“被被被被被神君认出,是是是是是小妖的福福福福福气。”
“你我之间倒也有缘分。”
苍天,他能不能不要这种缘分?
璟流又道:“近来一月可有妖界的妖物过来此处?”兔妖说道:“上上上上回神君问后,小妖问了其他人,说说说说说是有,但但但但是修为太高,我们都不敢靠近。”
璟流松手。
兔妖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一溜烟地逃开了。
他轻挥袍袖,捏动仙决,平静无澜的古井之上漂浮着微光,与方才血迹之上的一模一样,且更为强烈,攀爬着古井,一路蜿蜒直至林中深处。
他循迹而去。
璟流回到偏殿时,四处张望,没见着阿媚却见到对他虎视眈眈的云川。他仿若未见,转身离去。行了数十步,身后忽有脚步声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云川的声音。
“丹华神君。”
璟流停步,却未回首。云川三步当两步走到璟流身前,语气不善地道:“神君日理万机,不知此番下界所为何事?”
“本君做事与你何干?”
云川本就看不惯仙界那一套,文绉绉说话向来不是他的风格,听到璟流如此直截了当地说话,瞬间肚里的火就忍不住了。他道:“她是我主人,我自然得护着她。你三百年前放弃了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回来找她?”
他眼神里添了一丝痛苦,然而转眼即逝,他缓缓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说道:“我与我徒儿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由不得你来打抱不平,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只需要记住一事,我任由你留在我徒儿身边是因为她觉得好玩,但是只要让我发现你动机有一丝不纯,我必不会放过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前所未有地凌厉,气势极其逼人,身上醇厚的修为逼得云川脸色发白,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同时,让云川头一回感受到了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差距。
璟流直到次日早晨才见到归来的阿媚。
她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不过眼底却有晶莹的亮光。璟流当即迎前,问:“找到线索了?”阿媚眼里有笑意,使劲地点了下头,说道:“找到了!”
云川与蓝松也纷纷上前,问:“是谁杀的?”
阿媚却神秘地道:“等会你们便知道了,我们去找钟林。”刚说曹操曹操就到,阿媚话音刚落不久,钟林便已带着若干子弟与天旻一道前来。
钟林沉声道:“五日期限已到。”
阿媚说:“真凶我已找到,但是在此之前,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钟林瞧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头倒也有几分安心,这届新招收的弟子资质好的也就阿媚云川这几人,偏不巧再过数月便是五派大会,人界各大修仙门派都要派出近两届新招收的弟子参赛,唐皓逸资质不差,却惨遭杀手,他正愁着去哪儿再找一个替补呢。若阿媚真不是凶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钟林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旋即道:“走。”怕其他弟子不服,又补充一句:“若你当真能证明你不是真凶,我们少阳派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一行人到了一处塔楼。
有人疑问道:“来锁妖塔做什么?”
钟林也有所疑惑,问道:“莫非真凶在里面?”说着,他摇摇头,否认道:“不可能的,锁妖塔内妖物的修为皆不高,不可能将皓逸与小花杀死。”
阿媚道:“的确不可能,但是如果有帮凶呢?还请你将那一日考核我们的蛇妖放出来,你若不信与它对质便知。”
钟林捏动法决,不一会,那一日双眼有灯笼般大的凶猛蛇妖现身,不过因着铁链加身,看起来惨兮兮的。他勉强化成人形,与那天的小奶娃不一样的是,这一回是一个寻面黄粗壮的大汉。
他跪在地上,身上铁链狂抖。
“诸位我是被逼的呀,我敌不过幻兽只能听从,一切都是幻兽所指使的,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他断断续续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
幻兽察觉到幻兽之羽的气息,便差遣他跟踪阿媚,且赐他幻麟制造幻境,让阿媚误以为乾坤袋被少阳派弟子所盗,从而引阿媚前往少阳派,同时他引唐皓逸与林小花进迷雾之林,进入幻境之中,两人误以为捡到乾坤袋。
阿媚一听,问:“玉佩也是故意掉下来的?”
“是。”蛇妖又道:“幻兽吩咐我务必要将你引到他的身前,想……想借你之力解开封印,又怕你取回乾坤袋后发现不妥,便索性逼迫我将唐皓逸与林小花带入幻境中斩草除根……”
蛇妖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得红肿。
“我只是一介小妖,幻兽修为在我之上,我是逼于无奈不得不从……”
铁链碰到坚硬的地面不停地作响。
钟林没想到真凶竟然是自己曾经收服的小妖,脸色变得铁青,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扬手挥剑直劈蛇妖,岂料此时“轰”的一声,铁链崩开,青光乍现,一条巨大的蛇妖现于众人眼前。
蛇尾重重一击,将钟林卷到半空。
粗犷的声音响彻少阳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非当年小妖,岂能任由你区区一修仙弟子捏扁搓圆?”钟林施法,然而却无法摆脱蛇尾的禁锢,心中不由大惊,当初他探过蛇妖的修为,不过区区半月,竟增长如斯!
其余少林派弟子立即加入战斗。
蛇妖一甩尾巴,钟林重重地摔落,胸口一闷,有血从口中流出,其余少阳派子弟皆不是蛇妖的对手,不到三招,通通败退。蛇妖狂妄大笑:“愚蠢的凡人,若无好处,当真以为我会甘愿成为幻兽的走狗?”
猩红的竖瞳盯上了阿媚,透露出贪婪的眼神。
“把乾坤袋交上来。”
阿媚在他这儿吃了个大亏,咬牙切齿得不行,又恼又怒:“交你全家!”她大喝一声,正要出手,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飘来:“它得了幻兽修为,你不是他对手,我来。”
蛇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
“话”字还未出,蛇妖忽觉妖身一紧,竟是无法动弹,“你……”
璟流淡淡地道:“我曾说过,谁若污蔑我的徒儿,我必让它不得好死。”
蛇妖疯狂地挣扎,却半点也无法挣脱开,像是一条死鱼横陈在地,硕大的脑袋露出了惊慌之色。
阿媚道:“我要亲手杀了它!”说着,阿媚从乾坤袋抽出一把长剑,她瞅了眼扔了回去,又伸进去摸了摸,这一回摸出另一把双刃剑。
她微微蹙眉。
云川与蓝松都不明阿媚想做什么,云川道:“阿媚,要锋利的剑的话,我这儿有。”
此时,璟流却道:“用我这把吧。”
他抽出一把钝剑。阿媚眉眼一喜,道:“好。”
蛇妖惊慌地道:“要杀就痛快一点。”话音未落,钝剑挥落,蛇身慢慢地沁出血来。死是很简单,但看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的过程更为痛苦,她要的就是这种绝望。
云川的眼神登时有一丝黯然。他们之间的默契,不是他可以比及的。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
璟流低声道:“他是妖界里出来的。”
阿媚也压低声音说:“你的意思是他早已洞悉我的行踪?”
璟流道:“恐怕他是想借幻兽之手夺取你的乾坤袋,他与幻兽估计是互相利用。”
“真是该死呀……”
璟流认真地建议:“你若不解气,将它炖了吧。”
蛇妖觉得自己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会遇到他们两人,他嚎叫道:“要杀要炖随便你们,当着一条将死之蛇的面讨论是炖是烧,还一副天气很好闲来无事一起聊天的模样,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
“行呀,你求我呀。”
“求求你……”
“真是没点骨气呀……既然如此我只能更加不客气了。”阿媚在蛇妖身上足足砍了九九八十一刀,璟流想要代劳都被阿媚拒绝了,她道:“所有骗我欺我之人,我都要亲自讨回属于我的公道,不死不休!”
璟流的身子微微僵住,心中冰凉一片。
解决了蛇妖,阿媚钝剑一扔,只觉神清气爽,胸中那口闷气总算出来了。她拂去衣角尘埃,目光漫不经心地一瞥,却见少阳派弟子一众包括钟林天旻在内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糟了。
方才诛杀蛇妖砍得起劲,却忘了一事,她与璟流都是来少阳派拜师学艺的。人家一条蛇妖将少阳派几位颇有声望的弟子搅得人仰马翻,而璟流不到半招便将蛇妖制服,这哪里像是要来拜师学艺的人?
“方才阵仗不小,恐怕引起了少阳派掌门的注意。”璟流说这话时,阿媚眼尖地发现山丘下一群人正赶往前来,而带头之人正是少阳派掌门虚寂。
云川说道:“阿媚,少阳派掌修为不浅,若有意试探你我,怕是会暴露身份。”
阿媚瞧瞧地上已死的蛇妖,又瞧瞧远处连绵一片的迷雾之林,顿时觉得自己作孽了。少阳派遇上她委实倒了八百辈子的霉,先是镇压多年的幻兽被放走,如今好端端的又死了两名弟子,虽说不是她杀的,但是的确与她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阿媚便觉愧疚。
她咬牙道:“我从不欠人人情,少阳派也一样,一人做事一人当,幻兽逃了我捉回来,弟子没了我补上。”
璟流眼里有赞赏之意,他柔声道:“你要奉陪,为师陪你。”
虚寂掌门率领一众子弟至,拂尘轻甩,极为仙风道骨。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锁妖塔前的蛇妖,虚寂掌门道:“天旻,何人诛灭蛇妖?”
方才妖气四溢,还未靠近便知此妖修为不寻常,他教出的弟子绝非蛇妖的对手。
“是……今年招收的新弟子。”
虚寂掌门的目光立即扫向蛇尸前的两人,红衣姑娘容貌艳丽,锦袍男子一表人才,他眯眼道:“尔等何方神圣?何故遮掩修为?”
倏然间,锦袍男子身上仙光大作,色彩明艳的锦袍像是凤凰的尾羽华光流转,明晃晃的光芒险些晃花虚寂掌门的双眼,不少弟子面露惊色,为浓郁的仙气所惊诧。
虚寂掌门艰难地从亮瞎人眼的光芒回神,拱手作揖道:“原是上仙大驾光临。”
此话一出,虚寂掌门身后的一众子弟纷纷跪了一片,之前老听闻仙界的上仙,如今终于见到一个活的,顿时众人面上尽是崇拜之色,尤其是钟林,他最最最崇拜上仙了,饶是受了重伤,也不顾天旻搀扶,身残志坚地跪在地上。
璟流瞧见阿媚眯了眯眼不太习惯这般刺眼的亮光便稍微收敛了下,不过仍是仙光围绕,让人无法直视容颜。
“恰逢天帝有命,本君下界执行仙务,乔装进入贵派多有打扰还望虚寂掌门见谅。”
虚寂掌门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上仙仙务在身,若能用上少阳派一二,亦是少阳派的荣幸,”微微一顿,“敢问上仙,此番下界可是与幻兽有关?”
“非也。”
虚寂掌门一愣,问:“那幻兽……”
阿媚道:“幻兽是我放的。”
一声叹息溢出,璟流道:“幻兽诡计多端,我徒儿一没留神中了他的诡计,不过幻兽虽逃,但我徒儿必会给贵派一个交代。至于死去的两名少阳派弟子,作为补偿,我徒儿留下来顶替。”他忽然微微一笑,“恰好仙务将成,本君在人界也能多留些时日,若是贵派不嫌弃,本君倒是能指点你们一二。”
虚寂掌门恭敬地道:“能得上仙指点,是我们少阳派的荣幸。”
璟流又道:“此番本君下界乃奉天帝私命,还请诸位莫要声张。”
“虚寂明白。”
虚寂掌门让人清理了地上的蛇妖,随后又率领几位长老与天旻回到自己的殿内。几位长老面露喜色,五长老只道:“能得上仙指点,此回五派大会我们胜券在握。”
“说不定我们修为也能更上一层。”
几位长老纷纷附和,唯独虚寂掌门有些沉默。几位长老高谈一番,尽兴散去。天旻问道:“师父何故惆怅?”
虚寂掌门道:“上仙能留在我们少阳派委实是喜事一桩,只是如何安排倒是个问题。”
天旻说道:“我们少阳派老师不少,可让上仙依他心情偶尔授课传业。”
虚寂掌门仍是惆怅。
天旻不解。
虚寂掌门叹道:“仙界上仙事务繁多,又怎会有闲暇留在我们少阳派?恐怕是另有隐情,只盼着这段时日莫要出事才好。也罢,你下去安排安排,千万别走漏风声。”
天旻应声离去。
虚寂掌门又叹息一声,打从三十三重天那一位颁布了一条师徒可相亲的律令后,如今他瞧着这位上仙便有些不对劲。方才听他左一句我徒儿右一句我徒儿的,可千万别把他的少阳派当作谈情说爱的地方才好。
幻兽之事告一段落后,少阳派便继续进行第三关的考核。
因着璟流的关系,阿媚是破格录取的。在云川与蓝松还有其余人参加考核时,阿媚与璟流正在迷雾之林的七棱古井前。阿媚这几日一想起自己被幻兽给算计了,心情便不大好,难怪父王说人心险恶。
她在妖界二十年,就没栽过跟头,一出来历练就摔了个四脚朝天的。一想到那一日自己耗损修为也要替幻兽解开封印,她就气得咬牙切齿的。
“狼心狗肺!欺骗我的感情!”
璟流含笑道:“别气了,等捉回幻兽后任由你泄愤。你初次出来历练,难免要上几回当。”
阿媚道:“这一次多亏了你。”
“你是我徒儿,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没有多亏不多亏一说。”他重点强调了“我徒儿”三字。阿媚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她说:“之前我答应了你,说等我取回乾坤袋便答谢你的。当时不知你是上仙……”
璟流打断道:“你要送为师东西?”
阿媚道:“也可以这么说……”
“好。”
刚从乾坤袋伸出来的手又再次探入,她上下打量着璟流,心里嘀咕着,半晌也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她问:“师父你喜欢什么呀?”
璟流道:“你送的为师都喜欢。”
阿媚一听,只觉苦恼,送人东西最怕听到这句话了,说了跟没说似的。想送剑吧,也不妥,上次她瞧璟流的剑比她的好。倏然,她摸到一块硬物,摸了会也没摸出是什么东西。
她拿出一看。
原是一根玉簪子,还是半成品的那种。
阿媚有点不好意思,她道:“前些时候得了块玉石,刚好那会对玉有些兴趣,便琢磨着做成玉簪子,不过我手艺不好,石头磨了小半月,做功也粗糙得很,而且……”
她还打算在上面雕一朵花的。
不过话还没说完,手里一空,玉簪子便已经到了璟流手里,他取下发上的白玉冠,小心翼翼地戴上她这根做工粗糙,还磨得不太平稳的玉簪,脸上绽开了花。
“没有的事情,为师很喜欢。”
“……”
阿媚在内心怀疑了下璟流的审美,同时庆幸璟流长得不错,堪堪能震住丑得一塌糊涂的玉簪。不过他喜欢的话,她也不多说什么了。
阿媚围着七棱古井转了几圈,微微沉吟,随后取出乾坤袋内的一把白底羽扇。璟流道:“惊鸿扇?”阿媚颔首:“正是,扇羽取自幻兽的天敌惊鸿兽,遇水即现幻兽最后的踪迹,我倒要看看幻兽能逃到哪儿。”
她捏动法决,惊鸿首浮于半空,井水溅出,白底的羽扇沾湿,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阿媚闭眼轻嗅,猛地睁眼,道:“是漪竹香的味道,幻兽在妖界!”五界之大,唯有妖界能生漪竹。她收起惊鸿扇,说道:“我去妖界一趟。”
“我跟你去。”
“好,我先去准备准备。”
璟流心有疑惑,去个妖界还要准备什么?小半个时辰后,他方明白了阿媚口中的准备是何意。她脱了身上的红衣裳,换了一件碧绿色的男式衣袍,发髻解开柔顺地披下,雪白的肤色变成黝黑,手腕上套了七八个金环。
“你……”
阿媚道:“这是近来男妖时兴的打扮,肤色越黑越好。”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般奇怪的打扮璟流瞧着竟也觉得有几分可爱,当即摇身一变,身上锦袍变成墨绿色,发髻也松散开来,作了与阿媚一模一样的打扮。
阿媚没想到璟流会如此配合,不由愣了下。
“其实你不用这般打扮的,你像平时那样进妖界便可以了。主要是我……不能像平日里那般,唉,我这张脸和红衣服在妖界里太过招摇,妖界里几乎没人不认识我,所以我只能乔装打扮一番,免得被人认出来了。”
璟流不动声色地问:“哦?你在妖界里还是个风云人物?”
若是以前,阿媚肯定不会如实相告,可如今都晓得他是她师父,隐瞒似乎也没有必要了。她道:“我爹是妖王,平时他宠着我,我在妖界里便经常胡作非为,最爱找人打架,所以在妖界里几乎没人不识得我。”
“原是如此。”璟流笑了笑,问道:“此番去妖界,你可要见你的父王?”
阿媚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见不见,肯定不能见。我出来前,我父王千叮万嘱不能闯祸,我告诉他一定不会闯祸的。这回还真的闯了祸,此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我偷偷地解决了便好。”
阿媚在半人高的铜镜前转了转,头一回见这样的自己,只觉新奇。
璟流说道:“偶尔做这样的打扮也颇有趣。”
阿媚一听,眉眼有了笑意。
以前在妖界里,她瞧着男妖打扮怪异,觉得好玩,总想找个人陪她这么穿,可惜之凉珍惜他那一副皮囊,死活不愿让她折腾,她更不敢折腾她师父,如今璟流肯陪她疯,她顿觉璟流亲切。
她高兴地道:“你以前没去过妖界吧?”见璟流点头,她拍拍胸口说道:“妖界我熟,我带你游玩。”
漪竹只生在妖界的苍南山,且漪竹生性喜暗,只有夜色降临时才会渐渐舒展,一旦遇光便会密密麻麻地蜷成一团,若被困在里头便如同身陷蛛网一般。
阿媚与璟流到达妖界时,天色尚早,宽敞的黑色街道上妖来妖往,四处可见他们这般打扮的男妖,肤色一个黑过一个,并无人注意到阿媚与璟流。她说:“如今去苍南山也进不去,等入夜后再去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师父可有什么忌口?”
璟流只觉这是个让他徒儿了解自己的好机会,遂不带喘气地道:“喜欢喝酒,酒越烈越好,喜欢面食,不吃羊肉,也不吃绿色的素菜。”
……其实她就是随口一问的。
阿媚轻咳一声,道:“还……还真是特别。”她左右张望,又道:“前方有一家知微酒肆,烫的酒味儿不错,我以前给我师父买过……不知你喝不喝得惯妖界的酒。”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阿媚扭头一望,却见璟流神情怔忪。
“……师父?”
他回神,说道:“能,我无酒不欢。”
阿媚笑道:“不过我们妖界的酒有点儿不一样,味道会比人界的要辛辣一些,而且因为知微酒肆的老板是只青蛙精,所以酒的味儿尝起来会带点蚊子的味道。”
说着,阿媚便带着璟流入了酒肆。
红瓦绿墙的酒肆今日生意一般,里头没几个客人,桌桌椅椅稍显空荡,墙面挂了几幅工随风晃动的工笔画,详细绘出了蚊虫的惨死过程。老板站在画中央,右手臂戴了十二个金环,咧着唇问:“客官下午好,要喝什么酒?”
阿媚点了七八种酒,随后与璟流到窗边坐下。
阿媚小声地道:“老板虽然化成人形了,但眼神儿还是特别不好,你瞧老板后面的小二,平时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在那儿扇风,好让老板看画看得容易一点。”
窗外是一条小河。
“师父你瞧,河里有两尾鲤鱼,去年这个时候为了争地盘打起来了,两条鱼互相斗法,天天都在斗,斗得昏天暗地的,没想到今年却成了亲家,真是世事难料。”
阿媚感慨地道。
璟流看着她,语气也同样感慨:“当真世事难料。”她原本是峚山上的毒草,因峚山灵气所通的人识,严格来说并非妖物,还能称得上是灵物。他徒儿当初颇为不喜妖魔两界,若谁说她是草妖,她非得跟人争个对错出来,如今谁能料到他徒儿会对妖界的一切熟悉得如数家珍?
没一会,小二端着托盘送上了酒,还附送了几样下酒的小菜。
阿媚笑吟吟地道:“我也不知师父爱喝什么样的烈酒,所以便每样都喊了,你每样都尝一点。”
小二说:“有这样的徒儿真是有福气呀,两位客官看着面生,不是我们这边的妖吧?我们这家酒肆在妖界里可出名了,今日生意是少了些,但往日里慕名而来的妖可不少。”
璟流听着那句“有福气”顺耳,含笑问:“怎么说?”
阿媚登时咳了几声。
小二眼神不好,没看到阿媚的眼色,兴冲冲地道:“我们妖界的公主阿媚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成日穿着红衣裳找人打架的那一位……”
喂喂喂她留给妖的印象就剩这些了吗!其他优良品质呢?比如慷慨大方再比如不拘小节!都被你家老板当蚊子吃了吗!
璟流看了眼阿媚,笑道:“嗯,我知道。”
小二道:“公主也有个师父,是个散仙,唤作明渊,也喜欢我们这儿的酒。公主是个疼师父的,隔三差五便来我们这儿给明渊散仙买酒喝。有一回我们的店快打烊了,公主为了最后一壶酒还跟另外一个客官打起架来,最后把我们的店面都毁了,幸好没把老板的宝贝画儿给毁了,不然赔的就不止百金了。客官您右手边的酒,名字就叫百金酒,好多妖都慕名而来就为买这壶酒呢。”
“……是吗?”
小二狂点头:“是的是的,您喝喝,好多妖喝了还会回头再买,这酒可是承载了我们公主对明渊散仙的感情!”
正在喝水的阿媚被呛了几口,狂咳不止,她道:“你再上两个小菜。”
“什么小菜?”
“都行。”只要别再开口说话就成了。
阿媚只觉怪不好意思的,勉强地笑了下,说道:“小二倒是说得夸张,当时刚好是另外一个妖惹恼了我,我才跟他打起来的。我以前是爱打架的,如今没这么爱了……”
他没有回话,浅尝一口百金酒,入口辛辣,回味却酸得发麻,在这个满是她和她师父回忆的地方里,连心都是酸的。头一回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让他想迫切逃离。
小二屁颠屁颠地又过来了,搁下两个小菜后,又道:“两位客官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想知道什么!”
小二总算离开了,不过没一会又过来了,小声地道:“悄悄跟两位说,两位走大运了,公主的那一位师父今日过来了,就在二楼的上房,估摸着一会就下来了,到时候两位便能一睹明渊散仙的真容了。”
阿媚咽了口唾沫,问:“明……明明渊散仙也在?”
“对的!”
她此刻是万万不愿见到师父呀,瞧她多丢脸呀,在人界历练不到一个月,把人家修仙门派搅得人仰马翻的。小二一离开,她就开始拼命喝酒,刚开始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到后来用酒壶直接灌了。
喝了满肚子酒,桌上还剩大半,阿媚撑不住了,对璟流道:“师父,我瞧着外面景致不错,我们把酒打包了去外面喝吧,有水有山,岂不快哉?”
璟流声音清冷:“你在怕什么?”
“没……没没没怕什么。”
一紧张便结巴,这习惯始终没变。璟流瞧她这般不甘愿,也不愿为难她了,说:“酒也喝过了,我们离开吧。”阿媚如获大释,直接扔下银子,拔高声音对小二道:“结账,不用找。”
随后踏着风奔向门外。
就在阿媚庆幸逃过一劫时,冷不丁的,半空中传来一道声音。
“阿媚。”
她扭头一望,二楼的窗边正坐了一个白衣似雪的郎君,正是……她师父明渊。
阿媚的笑容僵在唇边,一时半会也不知该不该应这一声“阿媚”,她现在可是乔装打扮过的,她在镜子里几乎都认不出自己。她灵机一动,对远方的小姑娘招手:“阿妹,你在这里呀!为兄找你很久了。”
小姑娘是只猫妖,约摸化成人形不久,脑袋上还有两个毛茸茸的猫耳朵。
“有病。”小姑娘猫尾巴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媚的手僵在半空中,余光瞥了瞥二楼窗边面无表情的明渊,咽了口唾沫,收回了手。
就在此时,窗边白影跃身而下。
“是不是又闯祸了?”
“……是。”
明渊散仙的出现俨然是妖界里的一道风景,不多时便已有男妖女妖频频投来目光,有甚者还想前来跟明渊散仙表达仰慕之情。明渊轻轻扫了一眼,低声道:“上去再说。”
四方桌临窗,除去北面,东南西面分别坐了明渊,阿媚以及璟流。阿媚微微低着头,双手握在膝上,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童。明渊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怕被人认出来了,只……只好乔装打扮,没……没想到还是被师父认出来了。”
“把肤色变回去。”
“……好,好。”
唰的一下,黝黑的肤色消失,变回雪白的颜色,衬着碧绿色的衣袍,显得肌肤如玉。明渊轻叩桌面,道:“闯什么祸了?”阿媚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璟流,瞧他微垂着眼皮,似是在全神贯注地品茶。
注意到阿媚的目光,明渊此时方认真打量一直跟在阿媚身边的璟流,察觉到不可探测的修为,他朗声问:“阁下是……”
璟流淡道:“我是阿媚的……”
“友……人!”阿媚立即接上,“师父,他是我在外面历练时认识的朋友!”她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下璟流的脚,歪着头对璟流挤出一个笑容,眼睛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他名字唤作璟流。”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使劲地眨眼睛——帮帮我!
他垂下眼,茶杯一搁,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微微颔首,随即望向窗外。阿媚暗中松了口气,知道璟流这是默认了,连忙打圆场对明渊道:“我这友人性子如此,不喜欢说话。”
她提起酒壶,给明渊倒了杯酒。
“师父,喝酒。”
明渊说道:“你一让为师喝酒,必然是闯了大祸。”
“师父,您一定要帮我!可千万千万莫要告诉父王。你也知道的,我出去历练,父王总念叨我不要闯祸不要闯祸,每次在传音密符里与我说话,都要说上一句,我信誓旦旦的说肯定不会闯祸的,可是这回还真的闯祸了。若父王真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的。师父师父,你一定要帮阿媚保密。”
明渊声音里有了笑意:“你哪次闯祸为师没有帮你?”
阿媚又给明渊倒了杯酒,使劲地夸:“师父对阿媚这么好,阿媚都想不出词儿来夸师父您了,什么博学多识什么气度不凡什么丰神俊朗用在师父身上都觉得侮辱了您!”她撒娇地道:“五界里头,找不出比师父对阿媚更好的人了!”
窗外微风拂来,明明是七月的风,可璟流却觉得像是腊月里的寒风,吹得他浑身冰冷,如坐针毡,手手脚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面对阿媚与她新师父的相处,他自己就像是一个外人。
明渊无奈地摇头:“一顶接一顶的高帽。”
阿媚笑吟吟地道:“师父受之无愧!”
“罢了罢了,说罢,到底闯了什么大祸?”
阿媚又给明渊倒酒,一副苦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声地说道:“我在人界历练的时候把镇压在少阳派的幻兽给放走了,现在我得帮人把幻兽捉回来……”
“幻兽?古籍所记载的擅长幻术的幻兽?”
阿媚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你呀,也是挑,这么多祸不闯偏偏挑大的。”话虽如此,明渊沉吟片刻又道:“幻兽如今在何处?你身上有惊鸿扇吧?”阿媚说道:“惊鸿扇说幻兽在苍南山的漪竹林,所以我与璟流才来了妖界,想着夜探漪竹林,捉拿幻兽。待幻兽归位,此事便能当作没发生过,父王也不会知晓。”
“为师与你一道前去,免得你又闯祸了。”
师徒俩多日未见,聊得也尽兴,一壶酒很快便喝光了。明渊酒量比阿媚还差,阿媚还未醉,他便已微醺。明渊唤了小二上来,让他去外头买一碗解酒汤。夜晚将近,酒肆的生意好了起来,小二忙得不可开交,迟迟没将解酒汤送来。恰好此时窗外有婆子抬着两箩筐的绿豆汤吆喝着:“刚熬好的绿豆汤嘞,又甜又大碗!”
明渊道:“我去买绿豆汤解酒。”
若是以往阿媚肯定会代劳,然而如今有璟流在,她是不敢让两个师父独处的。于是她只好点头,道:“师父速去速回。”明渊一离去,阿媚擦了把头上的汗,一抬眼,对上璟流幽深的双目。
“师父,委屈你了。”
璟流声音微冷地问:“在虚花镜时你说的都是假话?”
阿媚微微一怔,半晌才想起来璟流话里的意思,她摸摸鼻子,嘿笑道:“是的,当时我只当你是那些死乞白赖的追求者,便想让你放弃,所以才说了那番话。”
“是吗?”话语间已然升温。
“是的!不骗你!”
他又问:“为什么不能告诉明渊?”
阿媚解释道:“我……我不是刚闯下大祸吗?以前的事情我自己都不记得,更没跟我师父提过。当时我拜我师父为师的时候,是对了三十三重天起誓的,我师父说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儿的,我出去历练不久,这忽然多了个师父,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师父提起。我……我怕我师父生气。”
她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但是璟流听明白了。
有些话他此刻不该问的,明知答案会伤人,他更不该奢求那一丝不可能的期待。她怕明渊生气时,却不曾想过他会不会生气,说到底,是走心与没走心的区别罢了。
两刻钟后,明渊才回到酒肆。兴许是喝过绿豆汤的缘故,他的眼神澄明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的。阿媚问:“师父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明渊道:“我喝了绿豆汤后,在河边吹了吹风醒酒,顺便买了些东西。”
苍南山的漪竹林是妖界里难得的一景,漪竹五年开一次花,开花时间正逢三更,然而漪竹又见不得光,妖界里也只有夜视能力好的妖物才能得之一赏。后来有男妖想了个法子,制出能夜观漪竹花的器具,名为漪竹之眼。
阿媚对花花草草的不感兴趣,因此极少去漪竹林,之前去的时候漪竹之眼还没出现呢。如今头一回见到漪竹之眼,倒也觉得新奇。她放在掌心里,左瞧瞧右瞅瞅的,漪竹之眼是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白琉璃,磨得光滑锃亮的,看着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阿媚道:“夜里透过漪竹之眼便能见到漪竹林的模样了?”
“嗯,不过始终是小器具,撑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微微一顿,明渊又道:“幻兽修为难测,你我师徒二人联手也未必能将他制服……”他看向璟流,问:“不知阁下对制服幻兽有几层把握?”
他当了散仙数百年,与妖王都能过上百招,如今竟无法探出他徒儿友人的修为,可见这个名为璟流的人修为之高。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此人目光……似乎有点不善?
“十成。”璟流淡道。
明渊不禁一愣,十成?好大的口气。幻兽乃古籍所载的凶兽,即便是天帝也不敢说十成把握。此时,阿媚小声地跟明渊说道:“师父,我这友人是仙界的上仙,修为极高。”
此话一出,明渊看璟流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他问:“不知仙君名号是?”
璟流搁下茶杯,手掌往脸上一抹,微光乍起,黝黑的肤色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声音薄凉:“灵安。”
“原是灵安仙君,久仰。”
偏不巧,此刻就在苍南山脚的灵安仙君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埋怨道:“还是仙界好,妖界里妖魔乱舞的,女妖妖媚粗俗,半点也及不上我仙殿里貌美如花温柔如水的仙娥。可怜我一堂堂仙君,接了个跑腿活,在这儿受苦受难。待我回仙界,必定要向丹华索取几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