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懊悔极了。
一想到那天自己明明是想阻挡两人单独相处最后却脑子有坑把机会送到璟流身前,他就恨不得揍自己一顿。实际上他也揍了,对自己狠狠甩了几个巴掌,一张白生生的脸被甩出几个红通通的巴掌印。
司空问:“你为什么要打自己呀?司空给云川叔叔揉揉。”
云川掰开他的手,说:“不用揉,我要记住这个教训,只有疼才能记得清楚。”
司空似懂非懂地问:“那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什么意思?”
云川又重重甩了自己一巴,道:“那是伤口不够疼!”这一巴掌力道够足,登时让右脸肿了起来。司空看得目瞪口呆。云川瞧着司空那张与璟流极度相似的脸,没由来的有点心烦。他说:“你娘亲被璟流带走了。”
司空眨巴着眼睛,说:“娘亲和爹爹之前吵架了,现在一定和好了。”
“不是。”他声音忽然拔高,冷声道:“他们不会和好!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有什么资格留在她身边!”
司空下意识地反驳道:“爹娘一定会和好的。”
云川怒瞪他:“你什么都不懂!”
司空从未被云川凶过,而云川此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无意识地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像是一阵风离开了房间。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房门又被打开。
云川蹲在司空的面前,手里抓了一把糖,小声地道:“刚刚是我心情不好,我不是有意凶你的。原谅云川叔叔,好不好?云川叔叔保证,以后不会再凶你的。”
一只暖乎乎的小手摸上他红肿的右脸,轻轻的,轻轻的抚摸着。
“不疼不疼,叔叔不疼。”
云川有点感动,可一想到刚刚凶司空的自己,他的内心又添了几分复杂。当初还未化成人形时,阿媚说要与人为善,他质地通透,化成人形后一定也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可是他刚刚居然对一个小娃娃这么恶劣。
这样的自己,让他打心底感到不舒适,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不应该的。
他抱起司空,声音也温柔下来:“嗯,叔叔不疼。”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一僵,他听到阿媚的声音。连着好几日没有出关的之凉在和阿媚说着什么,司空也听见了,兴奋地挣脱开云川的怀抱,小短腿一蹦一跳的,“娘亲!”
云川方才镇定的心瞬间又乱了。
他慌慌张张地找镜子,见到自己不堪入目的脸,连忙捏决,大概是心乱的缘故,总是捏错,右脸的红肿不但没有消去,反而越来越大了。
脚步声愈发接近,司空咿咿呀呀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云川一个打滚变成一只小白猫,从半开的窗跳了出去。
司空腻在阿媚的怀抱里,指着门,说:“云川叔叔在里面。”
阿媚敲了下门,没人应。
司空肯定地道:“云川叔叔就在里面!”
阿媚又敲了下门,还是没人应,她索性推开门,里头空无一人,只有窗外拂来的风将桌上的书册吹得沙沙响。司空扁着嘴,说:“刚刚我还和云川叔叔说话来着……”
璟流忽道:“我来抱司空,你去找云川吧。他大概不想见到我。”
昨夜之后,夫妻俩就没怎么说过话。
今天还是璟流第一次开口。
她沉默地侧过身。
司空一头钻进璟流的怀抱,两只小胳膊挂在他的脖颈上,无比亲昵地喊着:“爹爹也抱司空了。”璟流“嗯”了声,说:“替你爹爹亲娘一口。”
他举起司空。
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近在咫尺,阿媚无法抗拒,只好送上侧脸。
司空“吧唧”一口印在左脸。
没等阿媚反应过来,右脸也没落空,一大一小,几乎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在她的两侧,呼吸近得分不出彼此。璟流心满意足地抱稳司空,对她挥挥手,沉声道:“我跟儿子等你回来。”
她有些怔忡。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璟流像是寻常的一家三口,如此恩爱,仿佛之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她咬紧牙关,连忙甩去脑袋里的想法,冷着一张脸离去。
璟流叹息一声。
司空贴心地问:“爹爹是和娘亲吵架了吗?”
璟流说:“你娘亲生你爹的气了,司空加把劲一起帮爹爹哄娘亲好不好?”
司空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阿媚找云川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凉说已经分离出足够的十方土烧制聚魂瓶,明日便能开始炼化十方土,所以阿媚便想着次日启程去幽山寻找清光毫。幽山与魔谷一样,不知危险几重,她不愿带司空去冒险,想说服云川留在青道谷照顾司空。
她原以为以云川的性子,她得用很久才能将他说服,岂料她一说明来意,云川只问了她一句:“你跟丹华和好了?”阿媚不想提他,只道:“没有和好一说,我们之间不是吵架的问题。”
“好。”
“好什么?”
云川说:“我留下来照顾司空。”
阿媚道:“你要是想去其他地方的话,我……”云川打断道:“不,我不想去其他地方,你需要别人照顾司空,那我留下来。”
回青道谷后,只见灶房炊烟起,司空捧着一个大碗,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地往竹屋走去。阿媚不由一愣,喊住他,道:“你在做什么?”
司空见到阿媚,眼睛又是亮闪闪的,说:“爹爹给之凉叔叔做饭呢。”
……给之凉做饭?
一道身影从灶房飘出,正是端着托盘的璟流,托盘上有四五个大碗,碗里都盛满菜肴,荤素皆有。不一会,之凉也从灶房钻出,怀里抱了好几坛酒。
之凉对阿媚道:“托你的福才能吃上三十三重天的神君做的饭。”
画面如此和谐,委实有些微妙。
“等等。”趁璟流和司空进了竹屋,她拦住之凉,问:“发生什么事了?”
之凉含笑道:“该我问你才对,你与丹华神君结为伴侣了对吧?”
云川猛地抬头。
阿媚问:“他和你说的?”
之凉道:“我也是散仙,方才有仙友来寻药,见着丹华神君惊了惊,还顺道送上迟了一天的大婚贺礼。先不说此事,饭菜要凉了。”
阿媚跟着之凉进屋,司空拉着阿媚坐在璟流身边,软糯软糯地喊:“娘亲,跟爹一起坐。”
璟流温声道:“恰好听之凉提起许久没尝过人界的饭食,我便露了一手。”
之凉尝了口鹿肉,举起大拇指:“味道鲜美。”
璟流说:“多吃点。”
阿媚低头一看,方桌上已有七八大碗菜肴,说是给之凉做,但全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司空捧起一个小碗,“娘亲,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喝,我也有帮忙呢。”
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期盼。
阿媚只好尝了口,点点头。
他顿时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样,兴高采烈地道:“爹爹,娘亲说好喝!”璟流笑了笑,顺手给阿媚夹了块鹿肉,随后摸摸司空的头:“乖。”
司空招手,说:“云川叔叔,你也来吃饭呀。”
云川登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人,无论怎么挤都挤不进这一家三口的世界。
“不,我不吃了。”
吃过饭后,阿媚吃得有点撑,带司空在青道谷里散步消食,走了一会,便见璟流施施然走来。他微微一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明天可以启程去幽山。”他拍拍司空的头:“在青道谷里不许捣乱,好好听之凉叔叔的话。”
司空乖巧地点头。
“我在青道谷等爹爹和娘亲回来。”
恰好此时之凉远远地对他们招手,笑吟吟地道:“司空,过来叔叔这里。”
司空见到之凉手里有糖人,登时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没一会,之凉低头不知与司空说了什么,两人竟转身进了屋里,留下阿媚与璟流在外面。
她问:“你给了之凉什么好处?”
与他当了几百年的友人,她自是知道之凉看似为人温和,要真正熟络起来,还得费上许多功夫。而今日吃饭时,之凉对他的称呼从神君成为丹华再成为璟流,速度快得让她瞠目结舌。
璟流笑道:“不是好处,他是我妻子的友人,这些年对你也多有照顾,我们大婚也没叫上他,我心有愧疚,便送了点见面礼,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你不必在意。”
她蓦然发现之凉的青道谷里开垦了一大片新的土壤,粗粗扫一眼,褐色的泥土刚刚翻好。
“送了什么?”
“神界和仙界的草药种子。”
……果然财大气粗。她没好气地说:“你讨好他也没用。”
他笑道:“怎么没用?”
他勾住她的几根手指,轻轻握住,“起码你今天主动和为师说话了。”
启程前夕,阿媚与妖王告别后,对之凉说:“我父王交给你了。”
之凉拍拍她的肩,温声道:“你放心,我会炼制好十方土的。司空,我也会照顾好的。你不必担心,我的青道谷虽然没有其他人,但小动物多,正好都是刚化成人形,可以陪他玩耍。”说着,他看了不远处的丹华神君一眼,轻声道:“我不会介入你的感情之事,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真正地开心。”
阿媚说:“我若不开心了,你这一地草药怎么办?”
之凉痛心疾首地道:“我还给他。”
阿媚忍俊不禁,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要一副要割肉的模样。”之凉眼里有了笑意:“花草,我命也,丹器,我心肝也。”
“嗯,知道了知道了,你陪着你的花花草草丹药法器上千年,还是个光棍,我就知道你有多宝贝了。”
之凉忽然正色道:“你走之前,与云川好好道别吧,这孩子固执起来的时候,跟你颇像。”
阿媚也敛去调侃之意,轻叹道:“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她往四周一望,并未见云川身影,之凉提醒道:“他还在房里。”阿媚点点头,转身前往。
她刚要敲门,房门正好打开,对上云川惊诧的双眼。
“云川,我有话和你说。”
云川半晌才回神,似是想到什么,他缓缓垂下眼,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说,我明白。可是我……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会好好修炼,等你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个修为更高的我。”
说罢,他往后一退,直接关上了门。
阿媚静默片刻,离开了。
云川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阿媚与璟流已经出发了。
司空在草地上追着一头小羊玩耍,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他的每一根发丝都蒙上一层细碎的光,连唇角的笑容也是带着阳光的。云川心想,当小娃娃真好,感情纯粹,快乐就是快乐,悲伤就是悲伤,离别之情转眼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忽然想起在魔谷的的时候,他明明答应阿媚不会拖她后退的,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她救他。
他自嘲地一笑。
如果他实力强大,阿媚也不会让他留下来照顾司空,大概她也担心他又拖后腿了。他开始怨恨自己,当初化成人形,为什么要傻傻地在丹华仙殿门口苦等了三百年,而不是去闭关修炼。
这样的话,兴许他修为就更高,也能帮到阿媚了。
似是想到什么,他蓦地钻进房里,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走了出来。
大抵有了前面炼化焰灵玉的经验,这一回炼化十方土,之凉并未彻底闭关,所以当云川靠近的时候,他很快便发现了。他没让云川进来,而是站在门口,说:“你是阿媚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若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你。”
云川抿了抿唇,问:“你一个人可以照顾司空吗?”
之凉含笑道:“没有问题。”
云川说:“我要离开青道谷一阵子。”
之凉没有问他要去哪里,直接说道:“好,你万事小心。”云川道了声“谢”,去跟司空告别,他蹲下来,揉着司空的头,说:“叔叔要出去一阵子,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不要离开青道谷,如果之凉叔叔没有给你,叔叔房间里有糕点和糖。”
司空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你要去找爹爹和娘亲吗?”
云川扬唇轻笑:“不是。”
“那你要去哪里?”
“叔叔想做一件让你娘亲开心的事情,现在不能说,等做了再告诉你。你替叔叔保密,好不好?”
司空使劲地点头。
幽山与妖界的暗巫山脉毗邻。
暗巫山脉位于妖界的最北边,虽然称之为暗巫山脉,但是常年积雪,入眼之处白雪纷飞。山脉下方有个小镇,唤作北极小镇,妖烟稀少,阿媚在妖界待了二十年,也极少过来这边。
身为一颗草,她怕冬天,也怕冷。
虽然化作人形了,可以御寒,可是暗巫山脉的寒却与寻常的寒冷不一样,大抵是与幽山相近,沾染了不属于五界的气息,连妖法也难以抵挡从脚底钻来的寒气。
阿媚当初拜师时,为了习火术,她是吃尽了苦头。天下间五行有金木水火土,她是一棵草,属性土,跟火压根儿搭不上边,是璟流费尽心思易髓化行,丹药修为熬着,才令她掌控火术。
后来阿媚过来冒险的时候,用修为烧了三天三夜的火,最后顶不住了才离开了。
不过当时她修为不及现在,自是另当别论
到了北极小镇后,阿媚熟门熟路地买了御寒的衣裳。虽说及不上三十三重天神君送人一片土地的种子的豪气,但是身为妖界公主,她自然也是不差钱的。
她买了一件罕见的银狐斗篷,衣裳也是夹棉的,边边角角镶嵌了一层雪白的狐狸毛,衬得脸蛋白如玉。
她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付了钱,安安静静地等她。
她看了掌柜一眼。
璟流淡淡地说:“你是我妻子,我付钱是天经地义。”
她闭嘴不说话,转身走了一步,又转回身来,对仍然穿着一袭单薄花袍子的璟流,说:“暗巫山脉很冷。”
璟流眼里有笑意:“多冷?”
她说:“起码我得用修为来御寒……”说到此处,她又抿住唇角。是了,她师父修为无边,当初在浮城都舍得用修为来砸浮图的梦境,跨越暗巫山脉又何愁修为不足?
她刚想转身,手腕被拉住。
平日里会略带凉意的手掌到了北极小镇竟温暖如火,五指缓缓爬下,扣住她的五指,他眼中笑意愈发浓厚,连声音都带了一丝让人沉醉的温柔。
“你帮为夫挑一件。”
她说:“你有修为就够了。”
他不言,手却是不肯放。
阿媚瞪他。
他终于轻笑道:“难得你关心我,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末了,还故意把另外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掌摊到她面前,语气里颇有委屈之意。
你一个三十三重天的神君好意思跟我喊疼吗?
阿媚用力甩开他的手,岂料却被他一拉一扯地带进怀里,耳畔边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嗓音。
“只要是你挑的,我都穿。”
阿媚一顿,忽然不挣扎了。
她扫了成衣铺一眼,对女妖老板道:“把你们铺子里最亮眼最艳丽的衣服拿出来。”
璟流低笑:“阿媚当真知我心意,知道为夫喜欢花里胡俏的。”
女妖老板晓得来了小镇里难得来了个有钱的贵客,紧赶慢赶地把能亮瞎人眼的衣裳搬了出来,阿媚道:“就要第一件,七彩的。”
女妖老板恭恭敬敬地呈上。
阿媚眉毛微挑:“穿呀。”
璟流瞥了眼,没有任何犹豫就接过了,他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女妖老板无比赞叹:“客官您真是第一个把我们这件难以驾驭的七彩锦袍穿得如此……如此……五界无双!您走出来的时候,头顶就像是有一层圣光,又亮又耀眼。”
璟流心情很好地跟女妖老板说:“我妻子眼光向来很好。”
阿媚默默地撇过头。
璟流却是低笑一声,牵上她的手,五指慢慢扣住:“你挑的,为夫都喜欢。”
走出成衣铺后,阿媚与璟流并未立即跨越暗巫山脉。比起众人皆知的浮城焰灵玉,与稍有记载的魔谷十方土,幽山清光毫几乎找不到什么记载,只知清光毫在幽山,而幽山毗邻暗巫山脉。
所以师徒俩打算现在北极小镇打听一番,毕竟北极小镇就在暗巫山脉的脚下,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定知道得比他们多。
北极小镇不大,镇里有家小客栈。
两人没有多想便直接去了客栈,要打听消息,自然是流通量大的客栈为最佳选择。客栈里没什么人,略显清冷,掌柜是个男妖,缩在火炉前取暖,见着有客人来了,也提不起劲儿,懒懒地问:“打尖还是投宿?”
阿媚道:“投宿。”
掌柜又问:“几间房。”
“两……”话还未说完,腰间上传来一股力道,低头一望,是璟流揽住她的腰肢,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一间,我们是夫妻。”
“我……”
她刚想表示不同意,璟流又问:“你对幽山知道多少?”直截了当地放下一锭金子。
阿媚的注意力被吸引,直勾勾地看向掌柜,登时将不想住一间房的事儿都忘了。岂料掌柜视金钱如粪土,看也不看那一锭金子,只问:“你们要去幽山?”
阿媚说:“是。”
掌柜眼皮抬也不抬,说:“我们客房满了,小二,送客。”
站在寒风中的师徒俩你望我我望你的,阿媚率先转身,想要进去问清楚的时候,小二麻溜地关上客栈大门,并且任性地挂上今日闭客的木牌。
风雪拂来,木牌迎风摇荡。
头一回吃闭门羹的阿媚愣了半天。
璟流说:“掌柜谈幽山而色变,看来此回有些棘手,不过也无需担心,小镇里除了掌柜定还有妖知道幽山。”他微微倾前身子,替她拂去鬓发上的白雪,摸到她略微寒凉的脸,轻轻一顿,“冷?”
阿媚侧过头,道:“不冷。”
他蹙眉道:“不要嘴硬。”方才的掌柜道行将近千年,在此处仍需烧火取暖,可见幽山之寒。“手给我。”阿媚往斗篷里缩,然而速度还是不及璟流快,缩到一半就被他握在掌心里,一股暖流从掌心传来,身体渐渐暖和。
她别扭地低着头。
璟流见状,说:“你若感到不舒服,便还给我。”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猛地抬头,问:“真的?”
他一脸认真地颔首。
她想了想,说:“手。”
他负手在背后,道:“你自己来。”阿媚倾前身子去抓他的手,刚扯出手掌,她又见到满是水泡的掌心,没由来的抿紧了唇瓣。
璟流也不动,任由她抓着,直到她当真掐诀时,他倏然捏紧她的手,微微一拉,扯进怀里。
她的脸贴上了柔软的锦袍,还有熟悉的胸腔。
她恼了:“你耍赖。”
璟流拥住她的腰肢,满脸笑意:“喊师父或者夫君。”
阿媚鼓起两颊,喊:“无赖。”璟流笑意更浓,双臂渐渐收紧,轻声说:“万一你冷出病来,只会耽误行程。你也知道,若你得病了,我会心疼,也会放下一切,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她忽然停止挣扎,仰起脖子,怔怔地看着他。
他又说:“你若想还我什么,便亲我一口。”
他侧过脸。
“这里。不过你要想亲嘴,为师也乐意。”
此时此刻的璟流太过温柔,让她有一瞬间的沉迷。若是以往,她定会不顾一切地踮脚亲上一口,两情相悦之时,无所谓谁主动,只要知道你想要他,他也想要你,一切亲昵都如此水到渠成。
“……阿媚?”
蓦地,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阿媚回神,扭头一望,愣住了,随即是欣喜若狂的表情,她惊喜地喊道:“师父!”离璟流与阿媚不远的地方有一抹淡青身影,擎着竹骨伞,在风雪中淡然轻笑。
正是明渊。
两人随明渊走进一处小宅。
明渊收了伞,同时生了火,小宅四周都搁有火盆,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阿媚脱了斗篷,明渊又递上一碗热汤,道:“幽山之寒非比寻常,上回险些生了场大病,还是注意些为妙。”
阿媚乖巧点头,安静地喝着热汤。
此时,明渊看向璟流,却是道:“上神是陪阿媚来寻找清光毫?”
阿媚一听,不由迅速看了璟流一眼。
她师父什么时候知道璟流是上神?她之前一直隐瞒拜师的事儿,如今难免有点紧张,她真怕师父生气。
仿佛知晓她的心思,璟流一笔带过地解释:“前阵子你去黑海水牢时,我去拜访了明渊。”言下之意是,你担心的事情为夫都解决了。
果不其然,阿媚听懂了,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璟流又对明渊,道:“焰灵玉与十方土已得,如今正缺清光毫,”停了下,他又说:“你是阿媚的师父,无需与我客气,直呼名字便可。”
明渊也不客气,直接道:“好。”
阿媚此时喝完了汤,她打量着周遭,发现这一处小宅布置完全是明渊喜爱的风格,她问:“师父,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为师在北极小镇已待了小半年,”他又对璟流道:“上回若非你赶巧也遇不上我。”
“小半年?”
明渊颔首道:“妖王对我有恩,我也该尽绵薄之力。”他又道:“在这里小半年,为师也颇有收获。”阿媚眼睛顿亮,问:“师父你查到了什么?”
“幽山厌恶妖界,但凡有妖跨越暗巫山脉,必杀之。”
阿媚微怔。
璟流道:“厌恶也无妨,明渊是散仙,而你我夫妻二人亦算是仙界的。你如今虽是妖界公主,但也不能算是妖。关键是幽山从不干涉误解之事,怎会与妖界结仇?”
明渊看向阿媚。
阿媚连连摇头,道:“师父,上回我来北极小镇时,你也在的。我当时冷得都不想动了,绝无心思去闯祸。”说着,又有些不确定,毕竟起初在妖界的那几年,仗着妖王的宠爱,她活得是肆无忌惮了些。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又重重点头,说:“对,真的没招惹任何人。”
“不。”他说:“应该是你父王。”
阿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其父必有其女。
跨越暗巫山脉时,阿媚在明渊身后追问:“师父,你说的都是真的?幽山的山主是我父王的老相好?”
明渊不厌其烦地回答:“嗯。”
得到再三确认后,阿媚苦兮兮地道:“风流债呀。”她已经可以想象当年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妖王与幽山山主天雷地火地勾搭上,轰轰烈烈地翻云覆雨,然后又无情地离去。
她很是糟心。
倘若真的如此,现在她去人家地盘上要人家的宝贝,被轰出来算事小,说不定还得你我决战,父债子偿。
她惆怅地叹了声。
璟流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幽山与妖界结怨,也不一定与妖王有关。明渊只是猜测而已。且不说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兴许此时幽山山主已经忘记了。”
阿媚叹道:“但愿如此。”
幽山的入口比魔谷的入口要容易找得多,一跨越了暗巫山脉,三人便见到了白雪皑皑的幽山。
极寒之气迎面扑来,同时还有守山人虎视眈眈。
“来者何人?”
阿媚看了眼守山人身边的石碑,万分庆幸自己把在妖界里染上的妖气收得半分不漏,上面刻着一句话——妖与贱者不得进入。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施施然道:“在下神界丹华,前来拜访山主。”
仙光四溢,耀眼得让守山人睁不开眼,浓郁的修为令他身躯一震,颤抖着道:“还请上神稍等片刻,小人速速通报。”
万丈光芒中的丹华神君颔首,威严地应声。
阿媚委实没想到三十三重天的上神名号在幽山还有这样唬人的效果,她感慨道:“看来幽山不仅仅厌恶妖界,而且还推崇神界。”
明渊说:“除了与五界广泛来往的浮城之外,魔谷,幽山,镜都,命阁皆不与五界来往,更不知五界之事。如今看来,传言未必属实。”
约摸是到了幽山的缘故,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的大雪成片降落,带着刺骨的寒意。
璟流敛去一身仙光,见阿媚面色如初,并未有寒冷之色,方收回目光。阿媚与明渊聊得起劲,璟流便在一旁看着,心态不似以前了。大抵是成了亲,他心里安稳了不少。
雪越下越大,守山人却迟迟没有回来。
璟流掐诀捏了个挡雪的光圈,罩在三人的身上。
明渊说:“在下虽修为不及璟流,但是区区风雪还是足以应对的,不必劳烦璟流。”阿媚也想这么说,可是话还未出口,璟流便轻飘飘地来一句:“你是我妻子的师父,孝敬你是应该的。”
上神的孝敬……
明渊登时无话可说。
师父都不说话了,阿媚更不知如何反驳,不太甘心地看璟流一眼,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心里头顿时又情绪万千。
终于,守山人回来了,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辆冰车。
“不好意思让几位久等了,小人方才禀报了山主。山主事务繁多,不能亲自相迎,特地派了雪车前来迎接上神。雪车是我们幽山接待贵客时才会使用,几位贵客,请。”
守山人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雪车通体晶莹,是由硕大的冰块雕刻而成,内部极其精致,边边角角的花纹华丽而繁复。然而奇妙的是,坐在雪车里,竟感受不到半分寒意。
驾车的是一对孪生兄弟,生得一模一样,连说话语气也极其相似。
“制作雪车的冰不是寻常的冰块,是山主使了法术的,遇火也不会融化。”
“车顶里有一个火炉,暖气是从上面传出的。”
阿媚抬首一望,只觉格外新奇。
那对孪生兄弟又道:“不是从小在幽山长大的人,若学不会特殊的御寒方式,是活不长的。”阿媚问:“什么特殊的御寒方式?”
另一人扭头看阿媚一眼,弯眉笑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啦,这是我们幽山的秘密。”
璟流问:“你们经常接待五界的人?”
“也不算经常啦,约摸几个月来一两个吧,山主大人好客,只要不是来着妖界的,都会热情接待。像神君您身份这么尊贵的,这还是头一回呢。”
阿媚只觉奇了,若幽山几个月能有一两个客人,怎地外面却几乎没有有关幽山的记载?且若离开幽山的话,必定要经过北极小镇的,怎么当地人都谈之色变?
阿媚问出疑惑。
孪生兄弟齐齐叹声,其中一个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只能怪他们太过贪心,想要盗取我们幽山之宝清光毫!”
阿媚一怔,问:“……全部?”
“对!”他幽幽地道:“不要怪我说不吉利的话,但凡外面进来的,坐雪车进去的,他们的尸首已埋在万丈冰雪之内。”话一顿,他又弯眉一笑:“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不动贪念,我们山主还是很好说话的。”
幽山之巅有一座宏伟壮观的冰庄,层层叠叠,颇像仙界的仙府。
阿媚这一路来见幽山的人果真十分厌恶妖界,便打算只字不提妖王,免得冻死在这里。至于清光毫,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能得到的。
目前来说,她十分好奇她父王的这位老相好。
她知道她父王风流,却不知连不属于五界的女人也有染指,难怪妖后总是郁郁寡欢。换成是她,她估计会把他命根子都给阉了。
有小童将璟流一行人领到正厅,恭恭敬敬地道:“山主将到,还请诸位稍等片刻。”
璟流颔首。
没多久,那一位小童便在门口喊道:“山主到——”
阿媚心想以她父王的眼光,一定是个大美人,虽说妖后不怎么待见她,但妖后也是个美人儿。能在幽山里当山主的,必定是个内外兼修的尤物。
她抬眼望去。
大门一开,风雪飘飘,现出一抹白色人影。
“啊……”阿媚不由自主地站起,露出惊诧之色,就连璟流也站了起来。
白影渐近,对一行三人露出一个淡笑。
“让诸位久等了。”
阿媚懵了。
啊啊啊啊啊她父王的老相好竟然是个男的!男的!男的!
“丹华,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阿媚又愣住了。她迅速看向璟流,璟流此时已然敛去惊讶之色,平静地道:“寒英,好久不见。”
寒英笑容加深,道:“自从被天帝流放蛮荒后,我也没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还能与你相见,想必你也料到能在这里见到我吧。别站着,我们坐着说话。”
寒英让下人上了瓜果糕点,方笑吟吟地道:“对了,忘记恭喜你了,三十三重天的神君,天帝那老头心里要嫉妒死了吧。”他此时看向阿媚,眼神微深,说:“这便是你的徒儿阿媚,对吧?以前在仙界的时候都只远远地瞧过几眼,今日一见,真是个好苗子,难怪你当初藏着掖着,其他仙君找你要她,你都不肯。”
阿媚一听,绞尽脑汁了一会,都没想起仙界有这号人物。
璟流却是笑了下,搭上阿媚的手。
“她如今是我的妻子。”
寒英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说:“原来是真的呀,外界的人说丹华神君飞升神界第一天,就立了条师徒可相亲的规定,我起初还以为是玩笑,没想到……”
话一顿,寒英表情有几分羡慕。
“再次恭喜你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不便与你详聊。你们现在幽山好好歇着,我明日得闲了,亲自带你们在幽山游玩。不必与我客气,五六百年了,难得见到一位故人,就这么决定吧。”他挥挥手,招来一位小童,说道:“带几位贵客去凭澜苑。”
小童应声。
“诸位,这边请。”
待小童一离去,阿媚便问:“师父,为什么我没听过寒英的名号?”
话一出口,阿媚便有些懊恼。
不知不觉中她竟又喊他师父了。
璟流知她懊恼,也不戳破,心知此时得慢慢来,不能再强迫她了,便含笑回道:“你应该没什么印象,寒英是从人界飞升上去的,在仙界只待了不到五日便犯了天条,惹怒了天帝,所以才会被流放蛮荒,不曾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际遇,成为了幽山山主。”
阿媚问:“犯了天条?什么天条?”
璟流说道:“私自解开了镇妖塔里妖兽的封印。”
“什么妖兽?”该不会是她父王吧?
璟流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着摇首:“是当年芜衡仙君镇压的恶虎。”似是想起什么,他眉头微蹙,道:“寒英此人城府颇深,当初虽然仅仅揭开了妖兽的封印,但是却惹了不少麻烦事,险些害得明霞仙子魂飞魄散。”
阿媚睁大眼:“明霞仙子?天帝的女儿?”
“正是。”
璟流又说:“清光毫一事,先莫要打草惊蛇。寒英被流放蛮荒,还能有此际遇,定然不简单。你若私下里遇着他,小心为上。”
阿媚也觉得寒英此人不简单。
只不过接连几日,寒英表现得十分热情,对待他们就像是真的在招待贵客一样,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打点得极其妥当,让她感觉到格外舒适。
他放下公务,亲自陪他们游玩幽山,知晓阿媚怕幽山的寒气,特地给了她幽山特制的火炉。
阿媚本来不太能接受他是她父王老相好的事情,不过相处了几日,她看他的目光,颇有种“母亲”之感。一想到自己父王对人家始乱终弃,便觉得特不应该,看寒英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愧疚。
也正因为如此,阿媚只字不提妖界,生怕惹起寒英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