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七日,年关将至。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这七天里,凤韶再也没见过步临风。
而璟王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也不给她好脸色。最近汴京城更是传开了,璟王和璟王妃早已分房睡,璟王移情别恋。
流言纷纷扰扰,凤韶也懒得理会,索性忙起来便不去多想那些烦心事。
正午时分,望江楼。
凤韶正饮茶间,孙浩推门而入,他进来时看到她的脸不由一怔,以为自己是进错了房间,便要退出去离开。
“孙将军,你没进错房间。”凤韶开口道。
孙浩站定,眯了眯眼看向她,冷声问道:“就是你要给我严尤的遗物?”
凤韶微微一笑,对上他的目光,答道:“是我啊,孙将军想必也一定知道,严尤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我。”
片刻后,孙浩挑挑眉,关上门后负手走进入席。
凤韶眼神示意青桑上前倒茶,孙浩抬手示意,严肃道:“不必了,有什么话快点说吧。”
她冷笑一声,随后端起茶盏晃了晃,开口道:“孙将军和严尚书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同效忠宋国公,想必你们二人定是情同手足了。”
“那么孙将军应该最是清楚,严尤的身体是否有恙。严尚书暴毙于天牢,传出来的却是他旧疾发作,孙将军信?”
孙浩冷哼一声,却不多语。凤韶饶有意味的勾起唇角,继续讲道:“孙将军定是觉得,这是陛下想灭。那将军猜一猜,我最后赶到天牢的时候,看到了谁?”
孙浩垂眸把玩着茶盏,似乎并没有意思跟她搭话。凤韶也不恼,继而道:“幸平。”
刹那间,孙浩手中的茶盏掉落在桌案上,接而滚落到地上。他眼中流露出震惊,直视着凤韶。
凤韶满意的露出笑容,而后抿了一口茶水,说道:“将军这是怎么了,也罢,我知道将军同严尚书要好,我总提起已故之人,将军定会心情不好,那我们便聊些别的吧。”
“汴京城都知,将军不近女色,很爱夫人,一有时间便陪伴家人。如此和睦幸福,真让我羡煞不已。听闻前几日将军刚送走夫人和孩子回老家过年,不知夫人可平安到了平城?”
孙浩不耐烦的站起身,冷声道:“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你既然没有严尤的遗物交给我,那我便告辞了。”
“且慢,将军看看这是什么。”话语间,凤韶拿出一枚金镶翠挑簪放置在桌案上,孙浩看清后脸色一变,顿时勃然大怒。他大步跨上前,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直冲凤韶。
青桑和易念连忙挡在凤韶的前面,她道:“孙将军这是做什么,还要对我动手不成?到底也是跟着宋国公的人,怎么这么不上脑子,你若是伤我分毫,你的妻儿能活?”
孙浩一身寒意,语气和表情都阴森如寒冰,他开口道:“你这个毒妇,竟然对我的家人下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韶摆手示意青桑和易念退下,随后她悠悠说道:“狡兔死,良狗烹。你以为宋国公成事之后你就能享荣华富贵了吗,怕是到时候他灭你的口还来不及,严尤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而我不一样,你想要的,我现在就能许给你。”
孙浩身上的杀气消退不少,凤韶趁热打铁,继续劝道:“严尤那样忠心耿耿,一心效忠宋国公,到最后不还是因为被忌惮,被灭了口。你仔细想想清楚,与其跟他赌一把,生死未卜,胜负难定,不如答应我,事成之后,一家人幸福团聚,高官厚禄傍身,何乐而不为啊,孙将军?”
孙浩沉默不语,可神情之中分明动摇了。凤韶起身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良禽择木而栖,孙将军。”
凤韶不再过多停留,她先离开了雅室,易念跟在她的身后开口道:“尊主,这样就行了吗,孙浩忠心不二可是出名的。”
凤韶若有所思的说道:“人都是自私的。”
“王妃!”青桑惊呼一声,凤韶才愣了一愣倏然回神,回头看了一眼青桑,随后顺着青桑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行官家子弟带着姑娘朝这边走来。
而最刺目的,是人群中的步临风。
那些富家子弟注意到了她,皆是一怔,尴尬的不知所措。
为首的两个公子陪笑着叫道:“璟王妃。”
原本这些人是最看不上她们这些后宅闺闱之人,然而靖边一战之事,汴京城上下全都对璟王妃刮目相看,更对她敬重几分。
凤韶眉眼疏淡,一副清冷的姿态。她正要开口说话,步临风身边的一个女子率先开口道:“哟,我当是谁呢,就是那位失宠的璟王妃呀。”
青桑走上前指着那女子,高声道:“你说什么呢你!”
那女子故作一幅娇滴滴的模样,朝步临风身上靠了靠,说道:“我说错了什么,汴京城谁不知道璟王妃快被休了,不过是个弃妇罢了,在这儿跟我逞什么能。”
那些公子哥都尴尬的低下头去,谁也不敢插话,青桑气急败坏的喊道:“你算什么东西!你...”
“青桑!”凤韶冷声打断道,青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女子,只得退回凤韶的身后。
她笑了笑,开口道:“诸位玩的尽兴,府中还有事,我便先告辞了。”
语罢,那些公子们皆拱手相送,她面无表情的从楼梯走下去,却在步临风和那女子的阶梯上停下,站定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女子,抿唇不语。
那女子对上凤韶的目光,感觉到她的眼神有肃杀犀利感,女子连忙转过头,躲在步临风的身后。
凤韶轻轻一笑,语气锋狠道:“璟王殿下可挑剔的很,你可要伺候好他。”
那女子震惊的看向凤韶,而凤韶垂下眼眸,漫不经心般,拂袖离去。
步临风原本平和的面目,忽然闪过一丝狠厉,他握了握拳,径自上楼。
...
回到璟王府时,她在府外看到了温家的马车,只以为是温千言来找步临风了,刚进府江生便迎了上来,禀道:“王妃,温夫人来了,在前厅等您。”
凤韶一愣,连忙直奔前厅,看到罗娆时惊呼道:“罗姐姐?!”
罗娆微微一笑,从位子上起身,凤韶连忙上前扶她,说道:“你这是干嘛呀,你还大着肚子呢,有事你派人来叫我一声,我便去你府上了。”
罗娆拉着凤韶的手拍了拍,顺势坐下,边道:“你这般叫我不放心,我怎么能不跑一趟。”
凤韶即刻会意,苦笑一声,在罗娆身边的位子落座。
罗娆道:“你和临风到底怎么了?我这几天养胎都不知道,还是今早几个夫人来看望我提起这事我才知道。你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凤韶扯了扯嘴角,又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怪我在他昏迷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又提起顾长霖的事,明明是怀疑我,我又能怎么样。”
片刻后,罗娆开口劝道:“傻妹妹,你是真糊涂了,他那是怀疑你吗,那是怀疑他自己啊。”
凤韶愣了一愣,疑惑道:“什么?”
“人都说当局者迷,一向聪明的你也是了。我知道你性子就是这样,我也知道你很爱临风,可光是你爱是不够的,你要学会表达,不然他怎么能知道你的心意啊。”
“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时候,难免都会有误会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去好好说清楚。你们两个人彼此那么相爱,又一起携手度过了那么多困难,可不能在这一时间别扭。”
罗娆缓缓起身,走到凤韶身边拉起她的手,劝慰道:“临风他真的很爱你,我从来没见过他对谁那么温柔,他把所有的冷漠凉薄都给了别人,唯独把柔情留给你。你们好好谈谈吧,不要再生嫌隙了。”
凤韶深深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扶着罗娆,扯出一抹笑容,说道:“我明白了,谢谢罗姐姐,我会好好想想的。”
唐锦丰此时正好走进前厅,他看到有客人在,礼貌的叫了一声温夫人,转头对凤韶说道:“姐,我找你有事。”
罗娆笑道:“你快去忙吧,可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生连忙上前道:“我送夫人。”
江生跟在罗娆的身边,出了璟王府后,他道:“麻烦您跑一趟了,真是谢谢您。殿下和王妃吵架这几日,府里都快结冰了。”
罗娆不由一笑,说道:“他俩都是冷傲的人,谁也不肯先低头,你们在中间也好生劝着,若是有什么事就赶紧去温府找我。”
江生扶着罗娆上了马车,陪笑道:“麻烦夫人了。”
凤韶跟着唐锦丰回了如园,一进堂内,唐锦丰便转过身,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姐,我们回安阳吧。”
凤韶一怔,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不是。”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气,继而道:“你在南黎可是我们唐家的掌上明珠,可你看看现在呢,连府上的下人都敢不给你好脸色。我今天不出府都不知道,姐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的吗,他们说你快被休了,说璟王厌烦你,更甚还有说你红杏出墙!”
“小公子!”青桑瞪着大眼打断道。
唐锦丰抿抿嘴,意识到言语过激,他连忙去看凤韶的神色,却见她还是面无波澜,一副淡漠的样子。
“姐!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反正这种人在屋檐下的感觉我是受够了。再说了,你对璟王那么好,他又是怎么对你的,就这样你还想跟他过一辈子吗?”
凤韶垂眸不语,径自走到桌案边斟了盏茶,唐锦丰心急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叫道:“姐!”
她放下茶盏,轻叹一声,回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这件事我自有定夺。”
“姐!”
“小公子,尊主心里有数的,您还是让尊主静一静吧。”易念道。
唐锦丰刚要开口反驳,只听青桑说道:“我觉得小公子说的对,王妃,啊不,小姐,我们回去吧。”
易念瞪了一眼青桑,肃声道:“你怎么也跟着添乱。”
青桑道:“这不是添乱,今天那一幕你也看见了,那个女子顶多是个花楼出来的,竟敢嘲笑我们小姐,还不是仗着璟王?!更可气的是,璟王居然什么话都不说,就冷眼看着我们小姐丢尽颜面!这才开始呢璟王就这样,指不定日后的日子多难过,还不如趁早回唐府。”
唐锦丰高声道:“什么?!今天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青桑气汹汹的点点头,唐锦丰忍无可忍的大叫道:“姐!”
忽然破碎的声音传来,他们一齐朝凤韶看去,只见凤韶仰着身子倒了下去。易念反应极快的连忙上前查看,看到凤韶额头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她便意识到凤韶是犯病了。
唐锦丰反应过来后便上前抱起凤韶,将她带回里屋轻轻放在床榻上,他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心疾犯了。”易念答道,“我去叫姐姐过来。”
唐锦丰急的不知所措,他紧紧握着凤韶的手,哭声道:“姐你别吓我,你坚持一下,易幽姐马上来了。”
凤韶气息越来越轻,她喃喃念道:“步...步临风......”
唐锦丰连忙道:“姐,我去找他,我去找他,你一定坚持住。”说罢,唐锦丰朝外跑了出去,独留青桑在这里,她慌乱的团团转,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
步临风刚回府不久,江生站在书房里也没动作,步临风放下手中的信纸,抬头看向江生,问道:“怎么,你没事做,在这待着干嘛?”
江生看了一眼步临风,又低下头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步临风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说。”
“王妃也在府上。”
“所以?”步临风道。
江生劝道:“殿下,恕属下多嘴,您和王妃定是有什么误会,殿下和王妃好好说清楚就是了,这样僵着也不是事......”
“步临风!”江生的话被打断,屋门被大力的推开,他们一齐顺势看去,只见唐锦丰怒气十足的闯了进来。
一旁的秦隐看见唐锦丰气势汹汹的,连忙上前要拦,步临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唐锦丰直视着步临风高声道:“我就想不明白我姐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凉薄之人,你倒下时,她为了你差点死在玉龙雪山,而她现在倒下了,你呢?!”
唐锦丰见步临风愣住,心中更是气愤,怒道:“我告诉你,既然你这么绝情,我明天就带我姐回南黎!”
唐锦丰说完便要转身离去,步临风喝到:“站住!”秦隐连忙会意的拦下唐锦丰。
步临风看向秦隐,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隐知道步临风这是动怒了,连忙解释道:“您昏迷之时情况不容乐观,王妃便带着人去玉龙雪山求药…”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毕竟当时他留下来看护步临风,是扶沉跟着凤韶去的。
唐锦丰一回想起就来气,他接话继续讲道:“易幽姐都没办法治你,大家都以为你要死了,是易幽姐说她的师傅医术高超,我姐就带着人去了玉龙雪山寻那高人,你知道那风雪交加的,我们多难才登上了雪山吗!当时我们还遇到了暴风雪,我姐就和我们走散了,后来易晏找到了她,她身上都被冻僵了,左臂也脱臼了。”
步临风眉头一跳,重重一震。
“找到了易幽姐的师傅不说,他还不肯来看病,又是我姐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半天,他才肯来给你治病的!”
唐锦丰越说越气,又道:“可能在你这个冷冰冰的王爷心中这些都不算什么,换了你们,谁敢为了旁人去上那冰山悬崖,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你若是不信,那你就去问问你的手下吧,当时的环境多艰难!”
说着说着,唐锦丰竟觉得鼻头一酸,他哽咽了一下,说道:“你当时要娶我姐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结果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不说我姐在北越受了多少委屈,又受了多少伤,那些流言蜚语她都受着,可你呢,你居然宁肯相信那些外人的话,也不相信我姐!”
“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太天真,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姐有心疾,一发作起来疼痛难忍,本来易幽姐给她研制了一种药可以压制,可那药里有毒,她和你在一起后,为了能和你的日子长久,她便不再服药,心疾再犯时她就那么硬忍着。哪怕她方才犯了病,意识不清时,却还叫的是你的名字。”
唐锦丰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看步临风仍是面无表情,冷声道:“算了,反正像你这样没有心的人,我说什么你都无动于衷。随你吧,等我姐身体恢复些了,我就带她回南黎,至于是和离还是你写休书,我会让易大哥来找你谈的。”
说罢,唐锦丰欲要转身离开,却见步临风倏然起身,先他一步离开书房。
...
凤韶缓缓睁开了双眸。
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个男人。
步临风似是在沉思,明显有些失神,而他的大掌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
凤韶轻轻叫道:“步临风。”
步临风恍然回过神来,他转眼去看她,见她睁着双眼已然醒来,脸上立刻浮现惊喜的笑容,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我叫易幽进来。”
他正要起身,却被她的手拉住,他问道:“怎么了?”
凤韶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作势要坐起来,步临风动作轻柔的扶着她坐起来,随后坐到榻边,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凤韶低眸不语,步临风也没有说话,就这样耐心的陪着她。过了许久,她深深呼气,开口道:“你我都是寡淡的人,都把自己藏得很深。思念到极致也只化作心上的一点痒,好像一切尚未发生,却又什么都有了。”
她看向他紧握着她的手,有些出神的笑了,边道:“步临风,对不起。”
“我熬了六年,不惜一切代价爬到所有人头上,当我拥有势力和权力的时候,我以为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可直到看见你受了重伤躺在那里时,我慌了,我真的不知所措,我真的好怕你会离开我。”她哽咽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你一倒下,那些暗中的势力蠢蠢欲动,汴京城中危机四伏,朝局不稳,所以我更得撑住,我得...”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理解你......”步临风打断道。
凤韶有些惊诧地看着他,步临风那样冷傲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红了眼,竟然也会主动向一个人低头。
她咬了咬唇,眼眶湿润,讲道:“还有顾长霖的事,我跟他真的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有些自责,不管怎么说,他的死也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去靖边那样危险的地方。他本可以有他自己的天地,可是因为我,他却断送了性命......”
“有太多人因我而死,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可我真的...我真的无能为力......”
她的心口没由来的窒息,持续了片刻,她本以为它会隐去,会淡薄,可结果出乎意料的漫长,刺痛,那涨潮一般奔腾不止的窒息,胜过之前每一次的压迫。
步临风看着她卸下伪装的样子,是那样的无助和痛苦,他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凤韶,我向你保证,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自己撑着。”
她温软的身体伏在他的胸膛,一动不动,将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体温,贪婪拥有。而他脸上的阴霾终于渐渐淡去,他有了一丝欢喜,就像在以往每个醒来的清晨,那春光般明媚的柔情。
门外的秦隐竖耳听着,一旁的青桑焦急的问道:“怎么样啊?他们两个没吵起来吧?”
秦隐拉着青桑走到一旁,说道:“放心吧!”
青桑瞪大着双眼,拽了拽秦隐的衣袖,道:“他们和好了?没事了?”
秦隐舒缓出笑容,放松道:“嗯,他们俩总算和好了,府里的气氛也会好起来了。他俩在这样僵下去,我天天跟着主子,都快变成冰块了。”
青桑扑哧一笑,乐道:“哎,真好,希望未来的日子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了。”
秦隐看着青桑天真的笑容,若有所思的说道:“会的,等一切都结束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