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韶跟着扶沉找到了步临风,只见步临风正和别的官家子弟寒暄,他们见到凤韶来了,眼神示意了一下,步临风转过头看了看她,脸上的严肃转而化作一个浅笑。
凤韶走到步临风身旁,微笑颔首示意,对面的官家子弟纷纷笑道:“璟王妃眉眼间有几分英气,难怪能收服我们桀骜不驯的璟王殿下。”
凤韶浅笑着回道:“您说笑了。”
他们打个招呼便走了,而后步临风搂过她,低声道:“方才有没有人为难你?”
她咧嘴一笑,回道:“放心,你娘子的段位还没那么低。”
步临风将她搂着更近,微风轻吹,桂花凋零飘散在风中,别有一番风景。
“等会儿我们就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凤韶心情好了许多,仰着头看他,笑的眉眼弯弯,亮晶晶如天边的星辰堕入,她道:“好啊。”
“哎哟,我们冷冰冰的璟王殿下也会笑了。”凤韶转身看去,只见温千言夫妇走来。
步临风似笑非笑的回道:“自然不会对你笑。”
顾千言故作生气的模样,捶了他一拳,说道:“你可真是没良心,你不在的日子我这么想你,你一回来就怼我。”
凤韶垂头笑着,见他们二人打趣的场景,让她不由想起往日尹霖和步临风玩闹的时候。
“璟王妃。”她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罗娆,“可否陪我走一走?”
凤韶看了步临风一眼,随后点头道:“乐意之至。”
天映水,秋已半,幕轻风。
凤韶和罗娆去了后花园,这里没有宾客,一时之间安静许多。
二人慢步走在湖边,一时静默,罗娆先开口道:“璟王妃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凤韶微愣,而后她轻笑道:“那温夫人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呢。”
“倒也不是我想象中罢,只是...只是没见到你之前,汴京城都在传,璟王妃天生媚骨,生了一副妖媚狐狸相,才勾得璟王的心。可我见了你之后,简直是大相径庭。”
“我也看到了,你眉眼间英气难掩,自然不同于那些胭脂俗粉,你身上的气场啊和我父亲哥哥很像,想来也是个有胆量有气魄的,难怪璟王喜欢你。”
凤韶微微一笑,回道:“夫人谬赞了,我觉得夫人和温大哥也很是令人羡慕呢,相敬如宾。”
罗娆眼中的光渐渐暗淡,她苦笑一声,接着道:“是啊,可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凤韶看得出来罗娆的神态之中透着淡淡的悲伤,只是她不太懂这是为何,温千言对罗娆很好,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她实在不明白又何可感伤的。
罗娆是将门嫡女,罗娆的伯父是当朝的太尉,罗娆的父亲罗桓是辅国大将军,她的兄长罗安是骁勇将军,宫里的懿贵妃是罗太尉的嫡女,也就是罗娆的表姐。
“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自己是不能决定自己人生的。罗家需要温家这样受陛下宠信的来稳固家业,而温家也需要显赫的罗家提升势力,各取所需罢了。能到今日的相敬如宾已经很不错了,我不该奢望太多。”
凤韶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她拍了拍罗娆的手,安抚道:“夫人不要多想,有些事还是要慢慢来的。”
罗娆沉默许久,她目光悠远,微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说道:“事易时移,就像是外面的花,桃花虽美,可一入秋,不也要给菊花让位吗。”
凤韶的情绪也随着低落了许多,不只是因为罗娆的一番话,只是她的心绪很乱,她没想到北越的形势千丝万缕如此复杂,怕是以后要头疼的事还很多。
回程的马车上,步临风见凤韶有些出神,便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莫不是罗娆为难你了?”
她若有所思的回道:“不是,她说的话我不太明白而已,她和温大哥之间是怎么了?”
步临风轻叹一声,她坐起身认真的看着他,听他讲道:“他们虽为夫妻,可也只是表面上罢了,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她眨了眨眼眸,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不能交换真心呢,我瞧着罗小姐也是想和温大哥好好过日子的。”
“温千言的未婚妻被他亲手杀死,他还沉溺于伤痛之中,没办法走出来吧。”
凤韶震惊的看着他,步临风慢慢回忆述道:“我和温千言一同长大,他只比我大三天,陛下就把他跟我一同送到了南黎,后来他成人之后就回了北越。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被追杀的时候在草原上认识了一个姑娘,两个人在他养伤之际日久生情,温千言要带她回北越成亲,温太师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见那姑娘天真善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本来二人都定了婚期,可正巧边关战乱,温千言出兵打仗,那女子悄悄跟了去。那日温千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再回军营时,两军交战所剩无几,敌军主领擒了那女子做人质,在温千言要投降之际,那女子为顾全大局自刎了,最后那场战才得了胜。可温千言回去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三年的时间他才从悲痛之中走出来。前不久的温罗两家联姻,实属无奈之举,温千言的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了,只能他去承担这份责任。”
凤韶怔怔的听他讲完,最亲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她经历过很多次,知道那是多么极致的痛苦。
温千言能忍受心里那道坎答应罗家的亲事,已经实属不易了,又如何能忘却曾经的挚爱,转头爱上罗娆呢。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原来生命真的很脆弱,世事无常。
忆起往事,她沉重的闭上双眸,步临风猜料到她在想什么,又将她紧紧搂入怀里,柔声安抚道:“什么都不要想,我在你的身边。”
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护她周全,待他处理好这一切,便许她一生岁月无忧。
...
待他们回到府上的时候,前厅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待凤韶确定后惊喜的叫道:“易哥哥!”
自林易去华悦楼找她质问之后,他便消失了,凤韶了解他,派人寻找他的下落知道他安然无恙便放心了,没有去打扰他,留给他好好清净的时间,她完全没想到林易还会回来找她。
林易缓缓转过身,唇边勾勒出一抹苦笑,开口道:“最近还好吗?”
凤韶激动的点点头,眼眶泛红,说道:“我没想到你还能回来,当初的事是我...”
“不,是我没有想到你的感受。”
步临风见凤韶都快落泪了,便上前说道:“我本要带韶儿去望江楼用晚膳,既然林兄来了,正好一同去庆贺一下。”
凤韶知道林易性格孤僻,担心他回绝步临风会场面尴尬,她刚要开口,就听林易答道:“好。”
夜声初静,灯火阑珊,他们三人在望江楼的最高层的雅室里,竹帘在秋风中微微飘动,屋里隐隐能听到歌酒喧闹声。
酒过三巡,林易却越喝越猛,凤韶担忧的劝道:“易哥哥,别喝了。”
林易明显醉意上头,他又饮下一盏酒,开口道:“韶儿的身世,她的身体状况,你都知道吗。”
步临风点头道:“我知道。”
“凤家军被剿杀,她从五万血尸里走出来,那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就要承担复仇的责任。披荆斩棘她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她经历的痛苦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步临风目光越发沉重,他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林易眼眶湿润,高声喊道。
“进了白楼,她十一岁就被派了杀人的任务,为了当白楼的楼主,她被吊在水牢里两天一夜,被流放到群兽环绕的山上逼她逃生,最后她好不容易打败白楼的高手,身中数剑,满身是血,却被直接拖到了黑狱。还有蚀心散......”
林易的回忆压的他越发喘不过气来,他却陷在回想中太深,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落泪。
“日复一日的杀人,夜夜难眠,家破人亡,这一切为什么要发生在那么小的一个女孩身上!最让我难受的是,看着她生不如死,我却帮不了她,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痛哭流涕,喘了一大口气接着道:“凤将军当年把她托付给我,可我却没能保护好她,其实我一直都在想,我宁愿她不报仇了,我只想让她平安。”
凤韶怔怔的听林易讲着,心底压抑多年的痛苦一点点的生出,皆化作眼边的一片水雾。
林易回过神来,他没有抹去脸上的泪水,而是又饮尽一盏酒,哑声道:“一路走来,无人扶持,步步血泪,她背负最痛苦的命运,真是还不如死了了事,然而她既不逃避也不发泄,她就在那里,告诉她所保护的所有人,没关系。”
林易抱头痛哭道:“可我不想听她说没关系,哪怕她哭一场也好,或者她坚持不下去了要放弃也好,可她不怒不哀,就这样接受着。”
步临风的眉眼间浮现出痛楚,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化作无声的叹息。
林易举起酒盏,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也是刀尖上过来的人,我不奢求你做什么,既然你娶了她,便保她平安。”
步临风端起酒盏回敬,郑重的开口道:“只要我还活着,定会护她周全。”
林易拍了拍步临风肩膀,随着一行泪水划过,他的嘴边扯出释然的笑容。
林易和步临风二人还在喝酒聊天,凤韶觉得有些压抑便走到望边,吹着夜风精心一下。
远远江水的凉意顺着夜风拂来,已是夜深露重。
举目望去,平江上画舫流连,灯火依稀,她终于卸下伪装,落下一行清泪。
不远的岸口处,一抹清冷的黑影上岸,忽然他隐隐有感觉越发强烈,他顺着直觉抬头望去,竟见璟王妃一人站在望台边,而此刻的她不再是冷漠淡然的样子,悲伤显而易见。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着她,她身形很消瘦,面庞在夜色下显得更为惨白,她的目光中流露着悲痛和无助,好像下一刻的她就会随风离去。
凤韶清醒几分后,敏锐的感觉到有一束视线在看她,她四处张望,终在岸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长霖?
而她此时此刻的惊愕、还未完全散去的悲伤,以及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都被顾长霖尽收眼底。
他的唇边勾勒出似笑非笑之态,寥落夜色中那身青色华衫分外显眼,可转瞬又和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在街口深处。
凤韶回过神来时再去张望,然而黑暗中已看不到顾长霖的身影,她转回身走回雅室。
夜色催更,钟鼓迟迟,偌大的汴京城深深几许,那些暗中还未浮现的,正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逐渐笼罩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