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廊长响榭。
凤韶站在朱檐之下,望雨水低落,心绪千回百转。
慕安的死震惊了安阳城,慕伯如没有追究,匆匆简单的办了葬礼便辞了官,不愿再参与朝中纷扰。
可她这七日来没有安稳的睡过一次,只要闭上眼睛,就是慕安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和父亲死的一样,
万箭穿心。
忽闻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她转头看去,蓦然看到身着甲胄的步临风冒雨而来。
凤韶张了张口,刚要说话,步临风快步走来拥她入怀,她愣了一愣,他柔声道:“我来晚了,是我的错。”她鼻头一酸,没有动作,头埋在他的肩膀处,放纵的感受这一刻的宁静和心安。
过了许久,步临风缓缓松开她,开口道:“我该走了,你大哥领兵在等我。”
“什么?”
他温柔的拂去她的发丝,轻声解释道:“此次去边关平乱由我和你大哥前去,战况容不得耽误,我们即刻就出发了。”
瞬间,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翻滚的苍穹,如斧劈过。凤韶突见他的嘴角边勾勒出若有若无的淡笑,依旧风雅犹绝,却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
她道:“这么快?”
步临风眼含笑意的看着她,问道:“舍不得?”
凤韶低头不语,步临风瞧她这个样子,挑唇一笑,说道:“没想到冷冰冰的唐小姐也会因我而动容。”
凤韶垂眸,良久后,清声道:“别忘了,快点回来。”
十日后。
凤韶正和丰弟陪唐将军唐夫人用晚膳,易念匆匆忙忙的走进来,看着凤韶却因这场合不好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夫人知道易念是凤韶的心腹,很多私事都找她去办,她看得出来易念的脸色不好,也不由担心凤韶有事,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
凤韶自然也看出来易念神色非常,若是寻常的事她不会变了脸色,她示意易念过来,易念到她身边附耳说道:“白楼刚得来情报,唐锦华带的兵队中计,围困于崖下,现生死未卜。”
凤韶惊的手中的筷子掉落,唐夫人也跟着心里一颤。她稳住心神后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我们是最先得到的情报,送消息来都京的人还没到。”
唐将军关心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凤韶回过神来,想到唐夫人身体不好,若是受到这样的打击怕是会晕过去。她说道:“没什么大事。”
饭后,凤韶递给林易一个眼神,林易会意的开口道:“唐夫人,我有些事想请教您,您可以帮我一下吗?”唐夫人木纳了一下,思量片刻后答应了,跟着林易离开。
唐将军自然懂得凤韶是要支开唐夫人,前厅便只剩唐将军和丰弟,凤韶才道:“刚得到消息,大哥和步临风带的兵队中计,现生死未卜。”
一向沉着的唐将军也是重重一颤,他平复心绪后,问道:“消息可准?”
凤韶点点头,答道:“回来安阳送军报的人还没到。”
一旁的丰弟上前拉住凤韶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说道:“姐,怎么办啊!”
凤韶保持冷静的说道:“父亲,在大哥没定生死前,这件事不能告诉娘,娘她身体不好,知道了会承受不住的。大哥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暗中找了。”
唐将军是相信凤韶的能力的,他虽从未过问她在暗中做些什么,可他知道她的能力非同小可。况且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军报送回安阳时,唐夫人才得知此事,险些晕死过去,尹鸢也动了胎气,凤韶便调来易幽来唐府照看。
一过数日,又传来消息,说步临风遭暗算身亡,唐锦华带的军队大败。
凤韶不相信这个消息,她知道步临风能耐大的很,不会说死就死的。
...
凌晨,天色暗淡,大雾弥漫。
林易端着粥走了进雅室,便一眼看到凤韶站在露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他把托盘放在桌案上,拿起木挂上的披风走向露台,他开口道:“天气凉了,别这样站在外面。”
凤韶还是呆滞的看着远处,没有反应,林易又要说话时,易念闯了进来,禀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大公子回来了,说是进宫禀报战况却被扣下了,现在唐将军和唐夫人都进宫去了。”
凤韶心咯噔一下,大哥这样急匆匆的回来直接进了宫,怕是战况不好,她镇定了几分后问道:“步临风呢?”
“没有步临风的消息,我已经让人去探了。”
她短叹一声,说道:“易哥哥你先回唐府,唐府这个时候不能没人在,易念你快去探,我要知道这次出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殿前。
凤韶赶到时,唐将军已经进殿面见宣帝了,唐夫人因为是妇人只能在殿外台阶下等候。
忽然雷鸣电闪,震的唐夫人也跟着心底一颤,她握着丝帕的手更使了几分力。凤韶快步走过去,扶着唐夫人,安抚道:“娘,不会有事的。”
唐夫人转头看了一眼凤韶,泪水就忍不住的掉了下来,她苦笑着点点头,也是当作在安慰自己罢了。
“哟,这是谁啊。”凤韶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萧颜浅笑盈盈的慢步走下台阶。
萧颜笑道:“唐锦韶啊唐锦韶,想不到你还有今天。”
凤韶不屑理她,便收回目光,萧颜也不像往常似的恼火,反而继续道:“你别忘了,你大哥可在我父亲手上,你怎么还是这个态度?”
她神情微变,却仍有几分不信,只觉萧颜是在唬她,也因她不敢往下想去,若是大哥真的落入萧廉的手里,那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萧颜看着凤韶有些失神的样子很是满意,她继而道:“这样吧,你若是跪下求我,我便跟我父亲好好说一下,让他手下留情。”
凤韶没有做声,她抬起头冷眼看向她,眸底的戾气仿佛要将她吞噬。唐夫人一把握住凤韶的手,随后,她闭上了眼睛,跪了下去。
凤韶惊呼道:“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唐夫人一边落泪一边颤声道:“萧小姐…求…求你,放过我家华儿吧…”
萧颜轻笑一声,而后从袖中拿出打好结扣的绢帕扔在地上,说道:“看在唐夫人都给我下跪的份上,我便给你个礼物吧。”
唐夫人疑惑的看着那绢帕,见那上面沾着血,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可也只能颤抖着伸出手去拿。唐夫人一打开那绢帕,只见一堆指甲被包在里面,她吓的手一松,指甲和绢帕都散落在地上。
“这是唐锦华的十个指甲,我父亲让人一根不落地拔了下来,唐夫人您可要好好保管呢。”说罢,萧颜看了一眼凤韶,笑着离去。
雨滴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愈来愈大。唐夫人抑制着心底的恐惧,她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指甲,重新放回绢帕里,她紧紧握着那绢帕放在心口,无助的痛哭着。
唐将军出来时,天降大雨,凤韶扶起唐夫人,唐夫人心灰意冷的感觉,她无力的靠在凤韶身上,抬头望了一眼唐将军,而后颤抖着伸出手来,泣声道:“华儿有什么错,若是败了仗自有军法处置,为什么要把他交给萧廉!”凤韶对宣帝所为并不意外,宣帝要的就是唐家和萧家斗起来,因为唐家和萧家若是斗的如火如荼,那就不会有人再有心思去打皇家的主意了。
“你看看啊!你自己看看!这是你儿子的指甲!”唐夫人心痛如绞,她颤抖着摊开掌心,露出那染血的绢帕。
唐将军咬了咬牙,这里是殿前,他担心唐夫人痛极说错了话,唐家已经不能再有事了,他对凤韶道:“送你娘回去。”
凤韶自然也明白,她对唐夫人说道:“娘,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我们回家。”
唐夫人大哭着推开凤韶,她看着唐将军怒喊道:“哪里还有家了!我的华儿在天牢里生死未卜,还有什么家!”
唐将军垂下头,负手紧紧握拳,他哀声道:“回去吧,华儿一会就会回家了。”
凤韶连忙上前扶住唐夫人,唐夫人哭着摇头道:“不…不…你骗我,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放过华儿啊!”
唐将军垂下头,片刻后回答道:“我交了兵权。”
唐夫人愣了半晌,许久后,她失声大笑,道:“哈哈,好啊,好啊,不愧是皇……”
凤韶连忙打断道:“娘!我们回家!”唐夫人像失了理智,止不住的笑着,忽然她昏厥过去,倒在凤韶的身上,唐将军见状连忙回过神来上前抱起她,快步离去。
雨势不减,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被雨声覆盖。她缓缓蹲下身捡起绢帕,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她抬头看向大殿,眼底流露出嗜血的光芒。
大雨放罢,檐下滴水。
凤韶回了唐府后,易念迎了上前,她低声道:“战事惨烈,步侯爷惨遭暗算,不幸身亡…”
凤韶怔怔的看着易念,嗓音略有沙哑的问道:“尸骨何在?”
易念难以启口,可又不得不答道:“战事惨烈…”她没有再说下去,可凤韶明白,那就是连尸骨都没有收。
她心底一震,抬头看向易念,待她接受这个现实时,只觉得全身无力,险些站不住。易念连忙要扶她,她摆了摆手,强撑着往前走去。
再次失去挚爱之人的痛楚,得而复失,她最终还是又感受到了。
仿佛他对她的好,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他会在她烦躁的时候耐心的哄慰着她,会在她焦躁不安的时候给她安抚,还会在她疲倦的时候为她煮一盏清香的茶,给她揉一揉肩膀,即便闲下来他也不会先走,就落坐在桌案对面静静凝望着她,偶尔忍不住偷吻一下她的唇角脸颊。
他是她黎明的曙光,是她温暖停泊的港口。
他是她的梦,而她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不知不觉,他还是将她丢失。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会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可再也没有故人归来的声音,一切惊醒,梦碎。命运将他从她身边夺走,多么轻飘飘,毫不费力的恶意。
她曾经害怕永无止境的黑暗,直到他的出现,给予她光明,照亮了她的黑暗世界,温暖了她的秋冬。可现在,她又一次的堕入无止境的黑暗,无人寻觅,无人拯救。
他曾答应要带她去看这大千世界,去看草原上的日出日落,去看江南的烟雨朦胧,去看北越的湖水山川。她还在等着他啊,等着他来接她回家,等着他带她去看锦绣山河,去趟星辰,去追月光。
原来温存仅一瞬,而困难、鲜血、痛苦,如跗骨之蚁一样紧紧攀附着她,如此绵长而深刻的痛苦,伴随着命运深深的恶意。
他的离开,仿佛星辰落幕,云雨四季都随着归于平静。
凤韶没有哭,只是木讷而沉默。这样的沉默,是不会爆发,也不会天崩地裂,却是会将一个人最残忍杀死的沉默。当她走到这条长廊的尽头,终于坚持不住的瘫坐在地。
她有些恍惚。
好像那日阳光正好,他着一身紫金广陵鸾袍,英俊高傲,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那般,对她道,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