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战报不停,南黎屡屡大败,宣帝想派唐观去出征,可又怕他领了兵就不好控制,思前想后久久没有做出决定。
天气渐凉,树叶泛黄,一转眼入秋也快。
日落时分,凤韶和林易坐在院子里品茗,林易见她心情好,还是不由担忧道:“瞧你高兴的,唐将军的事只是开始,你把东西让太子看了,他会放过你吗?”
凤韶漫不经心的说道:“放不放过的无所谓,反正总是要交锋的,我也不打算放过他。”
林易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摇摇头。忽然,一个下人打扮的风尘仆仆的闯进院子,易念反应极快抽出长剑拦下,质问道:“什么人?!”
那人抬起头喊道:“唐小姐!是我!我是慕公子身边的阿央!”
凤韶看清楚他的面孔,是个熟面孔,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林易神色沉冷下来,他冷声道:“怎么,你家公子有事了,你跑来唐府做什么?”
阿央喘了一大口气,细细道来:“萧家要对唐家下手,我家公子得了消息想告诉小姐您,可被老爷发现,把我家公子关起来了!我家公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有话想对您说,您快跟小的去一趟吧!”
凤韶缓缓放下茶盏,却没有说话,阿央急着道:“唐小姐,我家公子娶萧小姐实在是无奈之举啊!当时萧国侯以老爷和唐小姐您的性命相逼,我家公子真的没有办法啊!”她微微有些动容,到底还是心软了,起身离去。林易知道她的性子,拦也是无用,却叫住了易念。
凤韶在府门前等了半天都不见易念出来,阿央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上前说道:“您快些随我去吧,若是一会老爷发现了公子跑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凤韶思量片刻,反正路上也会留下记号给易念,她慢慢跟来就是。而后,她便上了马车。
慕府。
慕安正要出门,却不见阿央在侧,便问道:“阿央呢?”
路遥有些心虚的不敢回话,他支支吾吾的答道:“阿央有事出去了。”
慕安发觉有些不寻常,他追问道:“去哪去了?”
路遥实在受不住慕安的眼神,他忽然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奴才不…不知,我只是听说,阿央被老爷叫去后,便去了唐府。”
慕安眉头一跳,他又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推开路遥,快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里,慕伯如端坐在正位上,闭目沉思。慕安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高声问道:“您要对韶儿做什么?”
慕伯如缓缓睁开双眼,他目光冰冷,片刻后回答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回去。”
“父亲!”慕安忍无可忍的怒喊道。
“您让我娶萧颜,我娶了,您让我和唐锦韶断了,我也不再见她了,您为何还要置她于死地啊!”
慕安见慕伯如神情冷漠,他哀叹道:“她为我受了那么多冷言冷语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该为她一往无前护在她前面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没做。难道我就这么见死不救,看着她死吗!”
“父亲!”
慕伯如站起身冲上去给了慕安一巴掌,怒声道:“慕安!因为一个女人,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慕安缓缓转过头来,不顾脸颊上的刺痛,他严肃的开口道:“六年前您和萧家联合,已经害死了凤叔,难道今天,您还要再害死她吗?!”
慕伯如一拍桌案,高喊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再提六年前的事,你……”慕伯如忽然反应过来,他震惊的看向慕安,惊讶的问道:“你…你说什么…她…她是…”
看着慕安的眼神,他连退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大喘了几口气,摇着头喃喃念道:“不…不可能的…凤韶六年前就死在西肃了,不可能的……”
“父亲!您遭人陷害要流放的时候,是凤叔极力担保,到处奔走的;官场同僚为难针对您的时候,也是凤叔站在您的身边为您说话的;甚至直到凤叔走的前一天,还和您说要回来好好再聚…这么多年来,您有没有梦到过凤叔,您真的不后悔吗!”
良久,慕伯如沉重的闭上双眼,他颤抖着伸出手掩在眼眸处。
荒烟外,风尘恶。
当凤韶赶到城外的院邸时,天色已暗,四周安静到连一鸟的啼鸣之声都没有,这样的气氛感觉有些诡异。她步伐猛然停住,手不禁抚上佩剑,只觉一阵杀气由身后逼来。
万鸟惊飞,惊怖啼嘶。
忽然,天空一声轰隆隆的巨响,闪电照亮暗夜。刹那间,紧接着许多手持大刀的黑衣人从天而降,目露凶光,直奔她而来。
她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痛楚,慕安是又一次骗了她吗。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其他,提起剑就冲了上去,她在白楼受过的训练比这要残酷几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当上白楼的楼主。
她挥舞着长剑,轻巧的身体避开击杀,又迅速的出击。当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血躯时,带出的鲜血淋漓一地。天忽然降下暴雨,她被这汹涌的雨水挡的反应迟钝了许多。奈何这些杀手人数众多,个个都是高手,步步紧逼,一批死了就会有下一批的杀手涌上来,绝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刀光交剪,迫人眉睫俱寒。凤韶一个恍神,当胸又中了一剑,她连退了几步,捂住肩膀处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止不住的溢出。她的呼吸起伏急促,雨水混着血水,从脸颊划落。
忽然间房檐上出现一骑弓箭手,开弓正对着她。身后寒光乍现,无数杀手已经将她的退路堵住,刀光剑影,风尘卷起。
弓箭队为首的一名男子,身着铁甲银盔,目光含威,挥手而起,示意弓箭手准备放箭。
看着那蓄势待发的箭,她苦笑一声,执起长剑朝身后的杀手冲去。
“放箭!”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羽从屋檐飞泄而下,势如闪电直逼过来。
突然一个身躯冲了过来,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她的双眸也被一只大掌盖住。
那一刻,没有厮杀的声音,没有雨落的声音,只有耳边闪过的长箭穿肉的声响,声声刺耳。
凤韶猛然睁开眼睛,转身望去,正好对上那双深邃轻柔的眼眸。她颤抖的看着身前的人,他的口一张一合,她却什么都听不见般,愣神的看着他。
转眼间,十多个白色身影长剑一挥,挡在了他们二人之前,与周围的杀手相搏而起。从黑暗中涌出更多的白色身影,两边开始厮杀,血溅大地。
忽然,他脚底一软,重重的朝她压了过来,她才恍然回神,伸出双臂想接住他,却没有过多的力气承受重量,与他一同倒在地上。
她瘫坐在地上才发现,密密麻麻的箭羽如钉子般狠狠的插在他的身上,血,止不住的从他的身上各处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裙,染红了她的双手,染红了整个地面。
凤韶连忙爬起来,慌乱无措的要扶起他,可他丝毫不动,急的她伸出手去按他的伤口,可根本止不住鲜血涌出。
万箭穿心。
这一幕太过熟悉,时隔多年,那种绝望无助她第二次感受到了。
忽然,慕安一把抓住她颤抖不停的手,平静的叫道:“韶…韶儿……”
她用力张口,终于扯开了声音,哑声叫道:“慕安…慕安……”
慕安虚弱的伸出手想触碰凤韶的脸,却发觉自己的手染满了鲜血,他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凤韶反应过来后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慕安苦笑,颤声道:“韶儿…对不起……”
他贪婪的看着她,仿若看不够般,唇边勾勒出凄凉悲哀的笑意。忽然他的口中涌现出鲜血,血由嘴角蔓延滴落,凤韶惊慌的连忙用手去擦掉他脸上的血。
凤韶紧紧握着慕安的手,却一点一点感受着,他变得越发冰冷。她看着他的笑容浅浅隐去,惨白的脸血色尽褪。凤韶连连摇头,颤声道:“慕安…你怎么这么傻啊…慕安…你不要睡…”
“我要保护你啊……”
此时,凤韶泪眼模糊,眼前被血色染遍。她甚至有些许恍惚,好像回到了她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比慕安矮很多,每天就知道跟着慕安。她无理取闹的跟着慕安撒娇打闹,他却会耐心温柔的摸摸她的头,笑着对她说“我要保护你啊。”
她回过神来,面对慕安遍是伤口的身体,她的一双手根本捂不住那么多伤口,她不由心里发慌,身体也跟着颤抖。
慕安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发抖,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虚声道:“韶儿…别…别怕……”
话音刚落,他的手悄然坠落,软软的瘫在身侧,手上那未干的血迹沾染着微微的尘土。那双沉重的眼睛,终于在挣扎片刻后紧紧的阖上。
凤韶怔怔的看着慕安紧闭双眼的倒在她的身边,她慌乱的不停的摇晃他,却毫无反应。
雨势不减,这场大雨好像要冲刷掉地上的血迹,又好似要掩盖这场血腥的暗杀。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再没有厮杀的声音,易晏看着那个全身是伤的女子失了心神般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上前。
凤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扶着慕安的身体强撑着站起身,她嘴里喃喃念道:“走…走…慕安,我们回家…”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两个人又一起跌倒在地,周围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便站在原地看着。
凤韶想拉起他却拉不动,她急道:“你起来啊,慕安,你起来,我们回家啊。”
“慕安...慕安...我不报仇了...我跟你走,我听你的话,我跟你走。你起来带我走啊,我们一起走啊!慕安...你起来好不好,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可不管她怎样呼唤,怎样哭喊,他都没有回应,他紧闭的眼眸,再也看不到星辰的温柔,是如此的仓促又如此决绝。
她带着哭腔和颤音哀求他,大声喊道:“慕安,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报仇了,我不报仇了,你别丢下我,求你了...”
易晏连忙上前拉开凤韶,高声道:“尊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您要以大局为重啊!”凤韶已然失神,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易晏一咬牙,拦腰抱起她,从黑暗中消失。
屋内只有青桑在守,她有些困的哈气连天,突然屋门被推开,她惊吓的站起身看去,只见一个身型高瘦的男子抱着凤韶快步走进来,他轻轻把凤韶放在木椅上,正当青桑反应过来要开口时,林易和易念匆匆跟着走了进来。
林易看到凤韶满身是血,心下一震,他问道:“怎么回事?”
易晏看向林易,摇了摇头,不再多语。
她始终没有换下那件染满血的衣裳,青桑端了一盆水想让她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清洗掉,可她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坐在那里,目光空洞的盯着某处,一动也不动。
青桑端着水盆走上前,试探的开口道:“小姐,您身上都是血,还是清洗一下吧?”
凤韶像被点住穴一样静止不动,青桑本来还想叫,却看见凤韶落泪了,她愣了一愣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跟随凤韶这么久,多多少少也了解凤韶的脾气秉性,她知道小姐很是坚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小姐坚强的不像个正常人,因为即便小姐受了伤疼到冷汗直流也从来没哭过。
凤韶听到青桑的话,好似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她颤抖着伸出双手,看着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慕安的血。
她的身体忽然开始轻轻颤动,终于在这一刻哭出了声音,哭的无比压抑,无比沉闷,她不想再克制,再理智,她想要放肆哭一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凤韶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哭得天崩地裂。
撕心裂肺的痛苦,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在割她的每一寸皮肉,竭尽所能让她鲜血淋漓,让她肝肠寸断。
痛的也不止是这一刻,今后的日日夜夜里,她也将承受着辗转反侧的骨血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