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深浓,北风吹紧,色色豪华尽去,约见光辉气象。
整个唐府上下一片欢喜,今日便是唐锦华迎娶尹鸢的良辰吉日。
凤韶尽管在府内也能听到大街上的鼓乐齐鸣,唐家是三朝为官的世家,尹鸢的母亲更是如今的誉阳长公主,这场婚事自然是大操大办的。
宾客盈门,纷纷进厅对唐将军和唐夫人道喜,跟着的礼物也接连被送进来。热闹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新人拜完天地,尹鸢这个新娘子被送进了洞房,喜宴上那些官家子弟拉着身着喜服的唐锦华喝喜酒,纵然那张正肃的脸上甚少有笑容,此刻也被四处鲜红的颜色映衬,染着浓浓的喜悦。
凤韶远远的看着,便是淡淡的微笑,她知道洞房里的尹鸢,也必定是一脸的幸福。在她看来,在这世上能找到真心爱自己的夫君已是很难得的了,更尤其是在这被荣华富贵蒙了眼的安阳城。
凤韶心里想着,更是十分衷心祝福大哥和尹鸢,嘴角也不知不觉的上扬。
易念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凤韶身后,低声禀道:“小姐,萧家小姐找回来了。”
“今早清晨,萧颜被扔在萧府的门口,听说萧颜被折磨的很惨,身上尽是被利器所伤,萧家求着皇后找来好几个太医才捡回来半条命。”一旁的青桑和棠木也听到了,她们对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无所知,听到易念说着吓的瑟瑟发抖。
棠木颤颤巍巍的说道:“小姐近日还是别出府了,这先是朱家小姐遭了暴徒,又是小姐您遇刺,就…就连萧小姐都被折磨得这样惨,想必那凶徒势力深厚……”
凤韶听着棠木如此讲道,忽然灵光一闪,她抬头四处张望,在一个角落看到了步临风,只看他目光落在她的遇刺受伤之处,一向不动声色的眼底闪过一抹阴冷。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心头一跳,压下心中的惊诧,开口道:“你们都下去。”
棠木易念等人有些发愣,可见凤韶语气沉肃,便不敢多语匆匆退下。步临风缓缓靠近她,站在她的身旁,语气柔和的问道:“伤势如何?”
凤韶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问道:“人是你动的?”
步临风笑道:“当然,在安阳不会有人敢动萧家的独女。”他抚摸着戴在手上的扳指,“可在我这里没有敢不敢,只有做不做。”
步临风太猖獗了,这安阳多少眼睛盯着他,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把活生生的人掳走了,萧家在安阳也是根基深厚,若是他们执意要查,难免会查出些马脚来。
“你为什么动她?你怎么想的,她可是萧家的千金!若是萧廉查出是你所为…”
“她先动了不该动的人。”他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几分狠意。
凤韶一怔,定定的看着他,看清他深邃的眼睛,才发现那冷硬而英俊的脸削瘦了几分。他和她朝夕相处,怎会看不懂他的情意,可她有慕安,又有仇未报,这份情意是她无法回应的。
她短叹一声,淡淡的说道:“步侯爷是有大事要做的人,以后还是莫要再做出这等危险的事来。”
步临风将茶杯缓缓放下,他抬头注视着她,回道:“你是我的例外。”
她本想着冷眼相对,暗示拒绝了他,谁曾想他还这样说,凤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气氛一下尴尬了几分。易念走进院内,禀道:“有消息了。”
凤韶眸光流转,站起身道:“步侯爷,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说罢,她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步临风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唇边浮现了一丝慵懒的笑意。
她路上询问了易念,的确是易冥收集了关于慕家和六年前的事,她便快马加鞭的赶到华悦楼。到了雅室,易冥等人已经在侯了。
易冥知道这张信纸上写的都是什么内容,他有些犹豫不决的将信纸递上,道:“尊主,有关慕家和萧家以及六年前的事,查的都在这上面了。”
凤韶有些颤着接过,可却始终不敢打开,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她不动声色一字一字看完,指尖一点点收紧,捏皱了那张纸。
忽然屋门被推开,慕安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他得了凤韶出府来华悦楼的消息便也跟着过来了,却见屋内有许多生面孔,他先是一愣,再转头看向颤抖着的凤韶,他的笑容戛然而收。
易幽朝其他人眼神示意,他们便都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屋里独剩他二人时,慕安走到凤韶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凤韶双眸猩红,突然扼住他的衣襟,她颤声道:“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慕安看着她反常的举动,还没反应过来是和他有关,他轻声说道:“你是我最爱的韶儿。”
凤韶死死盯着他的双眸,片刻后,她发出嗤笑,好似在嘲讽她自己。凤韶将信纸甩在他的身上,哑声道:“这就是你的爱?”
慕安有种强烈的不安,他俯下身子捡起那张掉落在地的信纸,当他了了看完后,竟不敢再去看凤韶的眼睛,因为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他百口莫辩。
他手里攥着那张纸,低着头不敢看她的样子落入凤韶的眼底,而她剧烈喘息着,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凤韶喃喃念道:“怪不得,慕家和萧家会联合,原来六年前的一切都是你们一起策划的!”
她最在意的人,她豁出命要护的人,她想过要共度一生的人,却偏偏是参与六年前杀他父亲的人。
慕安才缓缓抬起头,他走上前想抱住凤韶安抚她,可她却连退了几步,摇了摇头。热猩的液体从喉咙底部涌出,她张开嘴还没有来得及哭喊,一口粘稠的鲜血喷了出去,溅在慕安的衣襟上。他垂眸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青白,冲门外大喊:“来人啊,来人!”
六年前。
凤韶随凤家军已走了有半个月之久,前线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回来,慕安最近一直干不好事情,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慕安正在倒茶时,阿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也不知怎么了,他竟被惊的没握住茶杯,茶杯掉落在地发生刺耳的碎声,同时他的心也跟着一震。阿央急喊道:“少爷!出事了!凤小姐出事了!”
“宫里传来消息,凤将军意图谋反,被萧国侯带兵剿杀,凤家军无一生还!”阿央话音刚落,伴随着的是屋外震响的雷声。
慕安连退了两步,久久沉陷在不敢置信中,他从小和凤韶一起长大,凤叔根本不可能有谋反的意图!对!他要去问他的父亲,这不可能是真的!随即慕安朝外跑去,正碰上管家送来衣服,管家一头雾水,大声喊道:“少爷!您去哪儿啊!一会就要去皇家赛试了!”
慕伯如正在前厅等慕安一起去皇家赛试,只见慕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全身被淋湿,他慌张地像一个孩子,慕安哑声问道:“父亲,凤叔的事是不是真的?!”
慕伯如没有抬眸,十分平静而从容,回道:“是。”
慕安走上前拉住慕伯如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恳求说道:“父亲,您不是和凤叔最好了吗?您也不信是不是,我们一起去找皇上,我们把事情跟皇上说清楚。”
慕伯如才缓缓抬头,对上慕安的双眼,语气凉薄道:“是凤平意图谋反,如今他也死于西肃,什么都没用了。”
慕安松开了拉着慕伯如的手,他推了两步,直直的盯着他的父亲,却好像这一刻从心底生出陌生感。慕安忽然灵光闪现,他惊愕的颤声道:“您…您是不是做了什么……?”
慕安见慕伯如神情微变,他高声喊道:“您怎么能…!您和凤叔那么好,您怎么能如此做呢!”
“我告诉你,不是我想对凤平怎样,是皇上想对凤平怎样!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凤平和凤韶了!你给我记住,你是慕家最后的根脉,是家族唯一继承人!”慕伯如冷声道:“你不是要去找皇上吗,好啊,你去吧,皇上届时怪罪下来,慕家满门都会被抄斩!”
“父亲!”慕安嘶哑的喊道,这句话包含着太多的失望和无助。他用力握拳,笼罩于光影下的身体隐隐颤抖,片刻后一声不响,仿佛一阵仓促而来的风,一声悠长彷徨的叹息,消失于空荡漆黑的堂厅。